第二十八章(1 / 3)

第二十八章

恐怖的怪叫聲,使眾人再次感覺到了死亡的來臨和插翅難飛,束手待斃又無可奈何。宋希山虔誠地祈禱著,祈禱著獵神開恩,祈禱著為眾人贖罪。包括陳忠實,也坐在爬犁板子上,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身邊的那塊飛機殘骸,也再次讓他聯想和體會到:當年駕駛室內的山本六武夫和山本六正雄,操縱著現代化的侵略工具,在黑瞎子溝地區,撞機墜毀的一瞬間,來不及禱告,在精神上,是何等恐怖和絕望啊!……如果不死,有機會再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飛機撞崖的具體地點找到。肯定的是火光迸發,一聲轟鳴,機身像天女散花,而金屬擊石,力量如此之大,幾十年之後,其痕跡也肯定會找到的。可是,春天來找小熊崽時,醒來清清楚楚地發現,枯枝敗葉的草地上,兩具骨骸,是整整齊齊堆列在一起的……這,又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在返回的路上,蹚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了幾裏地,忐忑中回頭再看,烏雲遠遠地退去。烏雲中端立著的獵神——那頭大孤豬,依然在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視著,讓人恐懼,讓人毛骨悚然,讓人全身如同篩糠,冷汗淋淋,讓人頭發根子猛然間又直豎了起來……溝裏溝外兩重天。以鶴伊公路為界,路北雪深到膝,半米多厚。路南雪厚到腰,銀裝素裹,晶瑩的世界,非常刺眼。掃條僅露出尖尖,灌木已見不著身影,挺拔蒼翠的紅鬆大樹,似乎承受不了厚重的壓力,無聲地呻吟,默默地忍受著,樺樹的朽枝折斷落下來以後,陷入了積雪,裸露部分,看上去是那麼淒慘和凋零。不見獐麅,覓不到雪兔,聽不見鳥啼,更沒有猛獸的影子,寒凝大地,世界死亡。可是,令眾人難以相信的是,以木橋為界,橋北冰封雪裹,皚皚一片,不見河床,哪兒又有河道?可是木橋南邊,簡直就像童話一樣,流水嘩嘩,清澈見底,河麵熱氣騰騰,水中魚兒隱隱可見。

兩岸厚雪刀削一樣,景色別致,巍巍壯觀,黑瞎子溝內的雞爪子河,每一滴露珠,每一塊卵石,每一根枯草,每一縷薄霧,在眾人眼內,似乎都充滿了無限的神秘和奇異啊!寂靜,安謐的黑瞎子溝上空,不見陽光,仍然有霰粒在紛紛揚揚地降落著,蜂場有縷縷煙霧,但始終沒有丁點兒的響聲傳來。大夥兒已經疲憊到了極點,除了寒冷和煩躁,再有就是饑餓和困倦也在時刻不停地折磨著,好在離家不遠,勝利在望,咬咬牙關,所有的困苦,立馬就會補償的,蹚雪前進,萬不能停下。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地溫較高,開始隨下隨化,直到地麵濕透凍實,冰雪才把千姿百態的大自然徹底地改變了麵貌。人在野外,就更遭罪了,雙腳兩腿,先是濕透,後來又凍成了“盔甲”,為了禦寒,避免凍死枯野外,再累再餓再困,雙腿也得不停地運動著。一旦坐下,恐怕就永遠也起不來了。

宋希山提醒大夥兒說,1939年抗日聯軍西征,不少戰士,就是在行軍途中,被大自然無情地奪去了生命的。機槍班七八個人,離密營半華裏左右,肩膀上的機槍簡直有千斤之重,積雪太深,半步也走不動了,班長同情戰士,說前麵就是營房,我去喊兩人來,你們先休息一會兒。班長踉踉蹌蹌地離去,等其他戰士趕來一看,前後不到一個小時,七個戰士,都活活凍死在了雪地上,燒雞一樣,全身緊縮,“小夥子,咱們說啥也要堅持到底啊!”尋找和搶救陳忠實,三隻小棕熊——大傻、二傻和三傻子,其功勞是不可埋沒的。假若是在交九以後,雪麵上有一層硬殼,人不陷腳,畜不埋蹄,爬犁在冰麵上滑翔,輕鬆如飛,風光無限,一人一狗,絕對不在話下,耍著玩著,就撈回來了。可是現在呢?爬犁在雪中蹚,仿佛是逆水行舟,又似乎是老牛犁地,一步一坎,特別費勁。

三隻棕熊挨著班兒,氣喘籲籲,又無怨無悔,像牤牛一樣,沒有脾氣,還特別的溫馴,哈氣使棕色的黑毛,從腦袋到脊背,全都披掛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霜,跟在後麵的老宋頭就感慨又讚歎地哈哈著說道:“這三黑小子,是真夠哥們兒意思啊!俗語說,黑瞎子拉磨——出力還賺了熊。咱們呢,是黑瞎子拉爬犁——一路暢通無阻喲!”到了溝口,望著路南齊腰深的厚雪,老宋頭又半是真誠半是嬉戲地拍了拍熊屁股,再次地安慰和鼓勵它們道:“夥計,老烏龜爬門坎——就看這最後的一翻嘍!咬咬牙,別泄勁,忠實的病好了,我讓他給你們仨披紅戴花,享受特等勞模的政治待遇,啊!怎麼樣,別哼哼!走吧走吧,萬裏長征都過來啦,還在乎家門前這幾步嗎!”再往前走,就得連骨碌帶爬,雪雖厚,但又特別暄,一路不知道栽了多少個跟頭,全身是雪,腳下溜滑,進溝不遠,夏立誌就激動而又喜悅地大聲喊道:“噢——我們回來啦——”聲音被風雪裹住,但話音剛落,前麵三十米遠,就有兩隻動物突然地躥了起來,慌慌張張又驚慌失措地在雪野上跳躍著,仿佛湖麵上的魚兒一樣,猛地躥了起來,又馬上陷了下去,一縱、一縱、又一縱,沒有幾百米遠,就無可奈何地一動也不動了。“梅花鹿!梅花鹿!一公一母,多漂亮啊!”“你看那犄角,在公路上,我就注意到了!還以為是一堆樹杈子呢!真沒有想到……”“快,追上去,捉活的!”小夥子來了勁頭,宋希山卻大聲地製止他們道:“拉倒吧!我說呀!你們以為是傻麅子哪!挑你一家夥,你就得趴炕上哼哼二年!”見兩隻梅花鹿都在向這邊張望著。

王青山貪婪地說道:“下、下雪天的鹿、鹿心血,趁熱喝了,是啥、啥病都治啊!”宋吉林剛要摘槍,就被爺爺大聲地喝住了:“不許胡來!你還覺著,沒有遭夠罪啊!”“這便宜不撿!都送到家門口啦!”夏立誌惋惜著悻悻說道,“狼群來了,它倆也得白白地送死!”宋希山道:“後半夜,雪殼凍住,就都逃走啦!它倆為啥往有人煙的地方運動?有知識、有文化、有大腦!小夥子,好好地想想動動腦筋!”見回答不上,就解釋著說道:“是來尋求保護的!食草動物,性情都,善著哪!整死了,能忍心嗎!啊?蹲山溝,行善為本,就是老虎狼群,隻要是不跟咱們過不去,能饒命,就盡量地饒它一命啊!何況是,食草動物的梅花鹿啦!喝涼酒,睡涼炕,早早晚晚,都是病啊!”四個人,都徹底打消了俘虜梅花鹿的欲念。而空中的獵神——大孤豬,卻驀然間,在各自的腦海中又晃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