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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金大夫還不好說,你們自己家的事!不通車也不要緊,明天坐我的車上來,就是慢點兒冷點兒,局長夫人,能遭得了這份罪嗎!”小康看著忠實,征詢般地說道。“算啦!死冷寒天的,就別折騰嫂子了!沒儀器,沒設備,來了也是幹瞅著,得去醫院拍片,等拍了片子再說吧!”陳忠實冷靜地判斷著說道,“自己的病,自己知道,這是上帝對我的懲罰,也是對所有炮手的警告,你們哪,都是道聽途說。隻有青山和宋師傅他們都親眼見到了,那頭大孤豬,往那兒一站,你們這兩台拖拉機,也肯定拽它不動的!吃山裏這碗飯,不管是誰,也應該好自為之啊!”盡管躺在炕上,此時此刻,一種超前意識已經向他提醒,采伐黑瞎子溝,今年冬天,肯定會出大事的!黑瞎子溝,盡管地處在低溫帶上,但因為北麵的七鬼峰、大砬子和摩天嶺,像昆侖山一樣磅礴、雄峻,擋住了來自西伯利亞和貝加爾湖的陣陣寒流,在氣候上,形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天然屏障。

而日本海、太平洋,每年春秋吹過來的潮濕熱風,在嶺南一次次地相互交叉、衝撞、斡旋,冷暖氣流交彙形成的雲係,首當其衝,也就在黑瞎子溝上空降落下來一場場瓢潑大雨,溝內激流滾滾,洪澇成災。冬季降雪量也是周邊地區的三至五倍。一日暴雪,與世隔絕,陳忠實知道,冰雪如此之厚,伐木是非常艱難的。大樹周圍,得提前清雪,樹倒以後,截成的楗子得從深雪中一根根地摳出來,吊卯、集材、歸楞、裝車,每一道工序都是事倍功半,伐根高,拋物多,勞民傷財,圖的是啥呀?當然是為了金錢,再有就是出口就不惜血本,拚死拚活也要上啊!打腫臉裝胖子,上了鉤就讓人家牽著鼻子走。這是悲哀啊!椴樹的木質細膩、潔白、柔軟、體輕,尤其是籽椴,抗腐蝕,木質纖維的拉力還特強,居民多喜歡用它做切菜的菜墩、菜板。在日本民間,自古以來就是製做神龕的最佳木料了。光複以前,小興安嶺的南坡和西坡就生長著椴木、紅鬆、核桃秋,黃菠蘿等珍貴樹種,幾乎都被日本侵略者洗劫一空,包括張廣才嶺的東京城地區,連砍帶燒,損失慘重。當年掠奪性的砍伐和不擇手段的毀掉,一是國內經濟建設需要,以戰養戰;二是為了徹底消滅抗日聯軍,密林是抗聯的隱身之地,毀掉著紗帳,抗日聯軍還往哪兒藏?如今,中日剛剛建交不久,五木、山本他們第一次來黑瞎子溝,其貪婪的目光,就又死死盯在這片椴樹上。

黑瞎子溝開了鍋。“花子”繼續絕食,不吃不喝,閉著眼睛忍受。要回到家中,就再也沒有站立起來,生活失去了希望,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夏立誌抓耳撓腮,辦法想盡,也再沒有咒語可念。白大嫂注意到了,熊圈和狗窩連在一起,“花子”靜臥在門口,不時地睜眼看看,目光直奔房後。房後山坡上,埋葬著它的戰友和夥伴,土堆覆蓋厚雪,雪下麵的土堆,可能是“花子”的追求和向往。追求著自由,向往著殉職,忠心耿耿,無怨無悔啊!白大嫂用油餅卷土豆絲,蹲在跟前,哄孩子一樣:“嘔啥氣呀!‘長毛’子和你,都是有功之臣!多虧著你倆,送去了爬犁,才把主人給救了回來!吃吧!吃吧,你倆的好處,我都記著哪!”“白廢!豬肉它都不吃!”夏立誌遠遠看著女人和母狗說道。三人四狗,同時進溝,如今獵犬僅僅剩下了“花子”。而三個人呢,一死一傷,隨著房後的土堆越來越多,自己內心的影子也就越來越大。陳靜死後,他似乎感受到了更多的孤獨和苦悶,感情得不到交流,思想也就越發地黯淡和悲涼。進山的頭一天晚上,刺眼的燈光下麵,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白大嫂和陳忠實,赤身裸體,放肆地折騰,他不傻不癡,也有自己的思想和欲望。白大嫂如此的表演,除了報複,還有什麼意義呢?在沒人的地方,心裏話,隻能說給“長毛”和“花子”聽,眼裏的淚水,也隻能是對著兩隻心愛的獵犬默默流淌。

現在,獵犬僅僅剩下了昏迷中的“花子”。“花子”的忍受,作為主人,他心裏頭明白,死在黑瞎子溝,埋葬在夥伴旁也許就是“花子”最大願望和追求了吧!想到這兒,他抓起一把尖鍬,蹚著厚雪,爬到了山上。迎著寒風,沉悶中,默默地在陳靜的墳墓旁邊,一鍬一鍬地清理著積雪。白大嫂站在院子裏,昂著腦袋明知故問地大聲喊道:“你幹啥呢?”白大嫂是後來的,跟“花子”沒有多少感情,不像三隻熊崽,從小撫養,操心費力,也建立了感情。“不幹啥!”夏立誌清理著積雪,頭不抬,眼不睜,沒好氣地低聲吼道:“照顧你老頭子去吧!我幹啥,你管得著嗎!”話出口,他舒暢了不少,但也清清楚楚地看到,白大嫂歎息了一聲,“唉!”搖搖腦袋,索然無味地進屋去了。

三隻小棕熊,大傻二傻和三傻子,習慣了清靜,可又難以回避眼前的喧囂和吵鬧。機械轟鳴,喇叭聲聲,人來車去,熙熙攘攘,不管是伐木工人還是汽車拖拉機的駕駛員,盡管對狗熊的家族熟悉,司空見慣,但對人工飼養的野生動物,出於好奇和新鮮,從門前路過,仍還要忐忑不安地一睹為快。特別是從農村雇傭來的牛馬套子,車老板們總是遠遠圍著,或讚美、或驚訝、或羨慕、或遺憾地紛紛議論著,指指點點地不肯離去。怕發生意外,白大嫂就讓夏立誌用鐵鏈子把它三個鎖起來。自由受到了限製,加上圍觀者的騷擾或幹預,三隻小棕熊,就變得性情暴戾,煩躁不安,鏈子掙脫不開,就在雪地上,後腿站立,昂首挺胸,齜著牙齒,舞動著巴掌,邊掙紮邊叫喚,“哞!哞!哞!”聲音恐懼,雪塵陣陣。圍觀者越多,憤怒的吼叫聲就越大。掙脫不開,惱恨至極,為了發泄,兩隻大巴掌,拍在樹樁子上劈劈啪啪地山響。老牛聽了滿不在乎,馬匹可就不行了,揚蹄豎耳,“噅噅”地叫喚,陳忠實不能下地,就跟白大嫂商量道:“把它們仨都放歸大自然吧!清靜慣了,它們受不了這種生活!”白大嫂說:“真的哎!我也在琢磨,萬一掙斷鏈子,傷了人,可怎麼辦啊!”夏立誌持否定態度,“不行!野外的都蹲倉了!這冰天雪地的,放出去,吃啥?”“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