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 / 3)

白大嫂皺著了眉頭,手拿著織針,邊為女兒織著毛衣,邊討論著三隻小棕熊的安排與去向。“不然的話,這麼也行,先送到溝子外麵,摩天嶺下麵,沒人幹活的地方?晚上去叫回來,吃飽了再走,習慣就好了,狗熊這玩意兒太懶,凍不壞又餓不著,用不了幾天,到時候自己回來,自己再走,咱們不用操心,它們姊妹仨也有個清靜的地方。兩全其美,你倆說好不好啊?”“這倒是個辦法!”夏立誌學會了抽煙。山裏不像山外,居民自覺地戒煙,不論職工、幹部、場長、局長,還是有著十幾年煙癮的老煙民。實在戒不了的,山上作業——刨穴、割帶,包括撿木耳、猴頭、蘑菇的“散仙”們,上來煙癮,先挖個坑,嘴巴對坑,過幾口煙癮,煙蒂、火柴杆就迅速地埋掉、踩實。林區大事,防火第一。野外吸煙,逮住了,以縱火罪論處。當然,冬季就例外了,冰天雪地,點都不著。山裏的活計勞累、寂寞、苦悶、單調。書報沒有,廣播收不來。麻將撲克沒有條件,打發漫長的冬夜,除了喝酒,就是在煙霧中苦澀地消磨時光了。夏立誌學會了抽煙,吐出了煙霧,彈了彈煙灰,附和著說道:“這倒是個辦法,但不能離家太遠了,萬一哪個炮手盯上,可就慘啦!”陳忠實半坐半躺地斜歪著,盯著夏立誌,又看了看白大嫂,平靜中萬分憂慮地催促著說道:“我考慮啦,得趕緊下山去醫院看看,一會兒來車,馬上就走。

隻要有一條腿能站立,拄著拐我也進京。國家級的自然保護區,白紙黑字,說砍就砍?還有沒有黨紀國法了?”剛毅的麵孔,嚴峻的目光,略帶顫音的聲音,說明他主意已定,就是刀架脖子,也不會再回頭的。“喲!你可真膽肥了!”夏立誌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你哥是主管局長,又是這兒的總指揮,進京告誰?你能告得了嗎?拿著雞蛋撞石頭,自找苦吃,開玩笑吧?你還是在發燒說胡話呢?”

“夏兄弟說得對,可不能胡來呀!”白大嫂撂下了織針,看著他,憂心忡忡地說道,“昨天晚上,推土機手走後,他就叨咕了好幾遍啦!進京告狀?告誰?這不是自己給自己往頭上扣屎盆子嗎!當時呀我就勸他,姓什麼不知道,半斤四兩還不知道嗎!一介草民,耗子尾巴上的癤子——多大的能水呀!但是人家,愣就不聽,螳螂當車,非要去試試。可是,話又說回來啦,就是能行,你咋著兒去呀!走不能走,站不能站?是飛了去,還是爬了去呀!”白大嫂手握織針呆愣了片刻,聽著室外的喧囂,歎息了一聲,“唉!也真是的!保護區,不保護區的,倒無所謂。關鍵是,砍光了椴樹,咱們養蜂戶的日子,可怎麼辦呀?在福建建甌,蜂子差一點兒死光!關外折騰了二年,日子剛有點兒起色,小囡囡她爸,又離開了俺們娘倆……如今,剛剛有了點依靠和奔頭,又趕上了大麵積的采伐。橫地壟拉滾子——一步一個坎呀!天生的命苦。這一輩子,也別想有個出頭之日啦!”感歎中,淚珠在眼眶中緩緩地打著轉兒,哽咽半天,又強咬咬牙根,抑製了下去。白大嫂外柔內剛,感情上的挫折再大,有那天晚上的“亮相”,她也絕不會讓夏立誌看自己哭泣的。“也好,拿著死馬當活馬醫。既然斷了活路,再壞,又還能壞到哪兒去?”白大嫂恢複了冷靜,織針狠狠地插在了線團上,“我陪著你下山,告狀不告狀的,醫院檢查完了再說。”然後又扭頭端詳著夏立誌,用乞求的聲音,不太情願地商量著說道:“俺們倆一走,這個家,裏裏外外,就全拜托給你啦!”夏立誌鄙夷地笑了笑。當天下午,白大嫂就陪同著陳忠實,乘坐運糧拉菜的汽車,下山去了市內的大醫院。

骨科醫生是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太太,高雅文靜、目光含蓄,作為名醫,骨科方麵的專家,患者多是慕名而來,掛號排診者,無疑都是疑難病症。忠實身高體重,搬運起來相當困難,多虧那位年輕的司機,司機也許看在局長的份兒上吧,既賣力氣又相當地負責,打電話叫來了兩位助手,用擔架抬著,樓上樓下地忙活著。盡管外麵寒風刺骨,哈氣成霜,三位小夥子卻是氣喘籲籲,汗水涔涔。白大嫂和陳忠實很過意不去,司機卻謙遜地笑了笑:“二哥二嫂還客氣啥呢!一家人,我也姓陳,跟張少帥是同名不同姓,陳學良,都是本局職工,嫂子您,就千萬不要客氣啦!”抬回門診,老大夫衝陽光,反反複複地研究著那幾張底版,擰著細眉,一個勁兒地搖頭,然後又在忠實的雙腿、骨盆、膝蓋、脊背、右臂等處輕輕地揉摸著。無法兒確診,隻好派人請來住院部的另一位專家,研究了半天,才疑惑地小聲兒問白大嫂道:“多長時間啦?你是他的女兒還是……”老太太欲言又止。

“我是他妻子!”白大嫂坦然大方地迎著老大夫的目光說道,“四五天吧!具體多長時間,我還真有點……拿不準呢!”說著,靦腆中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自己的愛人,創傷如此嚴重,作為妻子,具體時間,還能不知道?”老太太用不信任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望了望,微略提高了一點聲音,不客氣地責備她道:“你們是哪兒的?你們倆真的是……”夫妻兩字,話到嘴邊,又重重地咽了下去。也許老太太意識到,這兒是醫院,不是公安局,調查戶口和籍貫,不在她的職權範圍以內。“黑瞎子溝的呀!怎麼,不相信啊?”白大嫂挺著胸脯,理直氣壯地響亮答道。“啥?你們是……黑瞎子溝的呀!”這次輪到兩名大夫吃驚和詫異了,特別是主治醫生老太太,後退了兩步,用虔誠、感慨、也是莫名其妙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在他們的身上打量著,仿佛是觀察外星怪人。眼珠子瞪得溜圓,腮幫子上的肌肉痙攣地嚅動著,兩手微顫,好半天才恢複了原狀,深感興趣,又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倆說道:“黑瞎子溝,裏麵有老多的白堊龍,你們倆,從黑瞎子溝來,是真的嗎?……骷髏蓋子滿天飛,有個女人,還分娩下那麼大的一個大肉蛋!”老太太用兩手,非常誇張地比畫著,目光炯炯,卻一臉的愕然。“真的呀!那還能假了咋的!”白大嫂不以為然地瞪著大眼珠子說道,“肉蛋生下來,還差一點要了他的命呢!”說著,指了指診床上躺著的陳忠實,“我不噓呼,不信你們問問他,不是在黑瞎子溝,是在河神廟,就是七鬼峰下麵的河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