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3)

單獨病房,病房內潔淨、明亮、溫馨、舒適。程大夫親自操作,每二十小時拍一張片子。觀察骨縫,愈合的速度,每次看完片,程大夫的眉宇間,都會流露出驚訝的神色。老太太姓柳,不坐班,也時常到病房這邊來走走看看。當著陳忠實的麵,柳大夫提醒和警告白大嫂道:“我呀,可是先告訴你們兩個,性生活,是絕對不允許的。聽見了沒有?一個月之內,疾病是洪水,治療就是修堤築壩!一旦缺口,那可就是前功盡棄嘍!本來哪,不打算讓你在這兒陪床,但一想,都到這個年齡啦,再衝動,也不會拿著生命開玩笑的。”陳忠實憨厚地笑著,白大嫂卻臉紅得像盛開的雞冠花一樣,連連點頭,誠實地答道:“您,就放心吧!”迅速瞥了陳忠實一眼,手揪著衣襟,虛眯著眼瞼,像少女一樣,喃喃地保證道:“別說是一個月,就是三年五年,俺也沒有意見!”柳大夫笑了笑,但很快又鄭重其事地板著麵孔,語言仍然是那麼神聖和苛刻,“你有意見沒有意見都是小事,關鍵是他!”說完又匆匆忙忙地到別的房間去了。柳大夫剛走,白大嫂就嗔怪地指著陳忠實的鼻尖兒道:“聽見了嗎?昨兒個還跟我動手動腳的!再不自覺呀,哼!你就一輩子也別想站起來啦!”陳忠實嘿嘿地笑著,一臉的幸福,又體會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醫院大夫,啥事兒都管啊!再看白大嫂,體內就又再次萌發了迫切的衝動。感情不能代替,醫院和醫生,就得在夫妻之間,時時刻刻地築壩設防啊!在醫院,整整地停留了半個多月,其中,夏立誌搭車來探望了兩次。第一次告訴他們,采伐隊大批人馬已經進山,聲勢浩大,有千人之多,開山修道,炮聲轟轟,三隻棕熊崽半夜三更才敢偷偷地回來一次,提心吊膽,惴惴不安。沒隔幾日,夏立誌又來通報說,漫山遍野,處處都是油鋸的怪叫聲,噪音特大,震耳欲聾。三隻小棕熊,已經兩三天不敢回家。找了兩趟,也不見影蹤,最後,夏立誌眼淚汪汪,牢騷滿腹地指責他們說道:“三天啦!我都快要急死啦!你們倆可倒好,有吃有喝,白白胖胖的,神仙一樣,家也不顧,狗熊也不管了,咋著,你們倆,還真得……等生了孩子,抱著往回走啊!”說完,袖子一甩,就怒氣衝衝地回去了。狗熊失蹤,聽到消息,不管白大嫂還是陳忠實,都再也沒有耐心在這兒磨下去了。“跟程大夫說說,回山裏,趕緊出院!”陳忠實火燒眉毛般坐立不安,瞪著眼珠子迫不及待地催促著白大嫂說道。“哎呀,看你!又不是火上了房!真是的!兩腿又沒有好利索,丟就丟了唄!”也許是留戀市內的生活和環境,白大嫂也很著急,但不像陳忠實那樣刻不容緩又焦躁不安,女人畢竟是女人,看看錢財,貪圖便宜,但是在感情的天平上,愛情和婚姻就加重了砝碼,狗熊不是丈夫,隻有丈夫才是自己的靠山和依賴。更何況,雖然從小伺候,感情較深,但畢竟是它們的媽媽——那隻大棕熊——槍漏子,害死了她的前夫,製造了人生最大的一處悲劇啊!“好吧,我給你去辦公室看看,就是出院回家,拄棍拖拐,磕磕絆絆,也不能可山地去跑嗬!唉!你呀!就是一陣子一陣子的,昨天還要去北京,屁大的工夫,又變卦啦!回山裏,找狗熊!……四十不惑,咋就還沒有個正形兒呢!”數落完畢,白大嫂才悻悻地去了辦公室。

受誰的影響,也就身受誰的危害。夏立誌抽煙,陳忠實也具備了實踐的機會。白大嫂離去,陳忠實隨著就叼上一支香煙,“哈爾濱”牌的,明知故犯。他心裏頭明鏡似的,醫院禁止吸煙,病房更是在禁中之禁。但他顧不上那麼多了,大森林是他的寄托,黑瞎子溝是他的希望,蜜蜂兒是他的靈魂,三隻小熊崽是他的夢幻和追求。大麵積采伐,使他從夢幻中清醒了過來。而三隻小棕熊的失蹤呢,又使他剛剛醒來,就又劈頭蓋臉地挨了一悶棒。一棒子下來,他既感到了蒙頭轉向又在蒙頭轉向中殘酷地意識到了絕望和痛苦。一口氣吸盡了兩支“哈爾濱”,白大嫂也猛地一下子把門推開了。“喲!老天爺!你,我還以為失火了呢!這兒是醫院!你懂不懂,啊?大冬天的,你這不是禍禍人嗎!”搶過煙盒和火柴,狠狠地扔在了門外邊,“不像話!太不像話了!患者中,哪有像你這麼不是……!”話到嘴邊,白大嫂又把東西兩字狠狠地咽了下去。陳忠實扭頭一看,骨科專家程璐大夫,正站在門外,用冷峻的目光,一聲不響地盯著自己呢!無聲的指責,勝似嚴厲的批評和嘮叨。陳忠實不敢正視程大夫的目光,愧疚地垂下了腦袋,如芒在背,無地自容地默默忍受著。白大嫂指責加嘮叨地打開了氣窗,很長時間,潔淨的病房才恢複了它的溫暖和亮麗。

程大夫沒有忘記當初的許願和承諾,在外麵宴請了他們夫婦一頓,既是接風也是送別。小店不大,但裝修別致,古樸典雅,又美觀實用。四菜一湯,菜碼不大,卻無一不是山裏的風味,小雞燉蘑菇,味香色佳,令人食欲大開。程大夫用筷子夾了一塊熟爛的雞脯,撂在陳忠實麵前的小碟裏,情深意切地緩緩說道:“星期天,特意去山裏采購來的,專門為你。”忠實一陣激動,白大嫂的淚花,差點兒就湧了出來。木耳拌涼菜,黃瓜菠菜,清清爽爽。猴頭燒茄子,冰天雪地,雖是素菜,卻是非常珍貴。最後一道菜是鬆籽竄丸子,調料不是白糖,而恰巧是夫妻倆都吃膩了的椴樹蜜。筷子輕輕一挑,僅聞其味,不需品嚐,兩人的心,就早已飛回了黑瞎子溝。湯是魚湯,其原料也是從山裏采購的,程大夫手端細瓷精美的小湯碗,用手指輕輕梳了一下自己的灰發,以學者的口氣和醫務工作者的莊重緩緩提議道:“來吧,以湯代酒,這是鄙人的習慣,外麵滴水成冰,咱們先喝碗清湯暖暖身子。我知道,此時此刻,你們夫妻二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啊!喝,喝呀!在咱們中國,飲食是一種文化,東方的文化,曆史悠久,也是國人的驕傲啊!”陳忠實和白大嫂都是粗人,既沒有文化也沒有那份修養。盡管激動,卻很難交談。大夫是該市的知名專家,開始的承諾,當初二人還以為是順嘴說說而已。如今真正坐到了餐桌前麵,兩人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專家程璐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和意圖,吃飯是借口,但目的又是為了啥呢?兩人無聲地猜測著,就聽程大夫繼續緩緩地小聲兒說道:“二位都看到了。木耳、蘑菇、猴頭、鬆樹籽,還有這蜜水和小魚,都是山裏來的,也是大森林的特產和奉獻。我是醫生,中醫中藥更是咱們的國寶。熊膽、鹿茸、虎骨、麝香,還有草本木本的人參、天麻、龍丹草、平貝、五味子,多了去啦!就是那黃菠蘿樹皮,也是實用性很強的泄藥和補藥啊!可是,一旦大森林消失,這些東西,也都一概地不複存在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