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婆咋樣,該有動靜了吧?”見忠實無語,又緊著討好地說道:“那天晚上,你也太過分了吧!那是在會場上,看把你哥哥給氣的!……維護領導的形象,別說沒錯,錯了咱也得受著,你呀你呀,唉!說你啥才好哩!”咬死了三匹馬,對農業社的農民來說,其損失確實是不小。但農業社是進山搞副業也是協助林業場完成生產任務的。意外事故,林業局不能置若罔聞看笑話。況且,黃金季節,刻不容緩,林業局還指望著農業社往下倒木頭哩!局長一句話,損失就由國家給承擔了起來。隻要有錢,別說馬匹,就是用駱駝,也能從內蒙古及時調運過來,林業局的外號叫林大頭,三匹烈馬,小菜一碟。
夏立誌竭盡全力,協助陳忠實,腳印踏遍了黑瞎子溝附近的山山嶺嶺,仍然是大失所望,杳無音訊。疲憊、絕望、憤懣、痛苦。可是,剛剛回到家中,白大嫂就眼淚汪汪,悲痛萬分地哽咽著說道:“哎呀!你……你們,才回來呀!都要把人給急死啦!”“啥事?”忠實冷靜中迫切地問道,“啥事?你沒有聽說啊!你侄子,陳小寶他……淹死啦!”說完,白大嫂的淚水,再次泉水般地滾了下來。“真、真的嗎?不、不可能吧?”晴天霹靂,萬雷擊頂,陳忠實愣怔在那兒,嘴裏頭喃喃著,拐杖戳地,全身篩糠一樣,“不會吧,不可能啊!上午我們倆,還在溝外楞場上見麵了呢!”上午,大約是十點鍾左右,陳忠實和夏立誌,從下邊的楞場上路過,相距很遠,一眼就望見了陳小寶駕駛的那輛大膠輪。搶運木頭,起早貪黑。膠輪拖拉機鎖上了防滑鏈,因為是兩體,爬坡非常吃力,他這台車,就專門倒運溝口那個楞場上的木頭。到了跟前,陳小寶樂嗬嗬地問道:“二叔!你們倆,幹啥去呀?”當聽說三隻小棕熊丟了,先是一愣,緊皺著眉頭,過了片刻,才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喃喃著說道:“二叔呀!別找啦!找也是白費,這大冷天的,您腿腳不好!”侄子的勸說,忠實心裏頭還感到一陣激動,到底不是外人,狗皮貼不到豬身上,記得,當時他還寬慰地笑了笑,克製著巨痛,反過來安慰小寶子道:“老聽見有叫聲,興許是鑽了套子,或者是……真若找不著,也就沒有辦法啦!……我總覺著,隻要它們還活著,我遲早,是能夠找到的!”說完兩人拐過楞場,又一前一後,蹚著厚厚的積雪,繼續往山峰上爬去。
這走邊想,這孩子,也夠能吃苦的。一身油漬,鼻尖上沾著機油,臉蛋兒凍得通紅,目光中蘊含著這個年齡段該有的調皮、活潑、機靈和坦蕩。嘴角掛著微笑,語言中充滿了自信和樂觀,少年無愁事,他畢竟是剛滿十九歲的孩子啊!一瞬間,小寶子那笑容可掬的身影就在自己的對麵站立著,懵懵懂懂,愣怔了片刻,才傷心至極地顫抖著聲音問道:“淹死的?怎麼會……淹死呢?”“還是七鬼峰下,河神廟那個鬼地方嘛!連車帶人,都滑了下去!深水潭!你……哎呀!別問啦,你就快點兒去吧!大哥和嫂子,還不知道疼成啥樣子了呢!一會兒我也走,出了這麼大的事,小囡囡她……夏兄弟,勞駕了,還得依靠你,給看著這個家呀!”燈光下麵,白大嫂表情淒切,目光卻是內疚而又企盼的。自從那天夜裏,陳忠實在被窩裏給她透露了夏立誌要離開黑瞎子溝的消息後,白大嫂就覺著,作為女人,自己是有點兒過分,不應該那麼對待小夏,很大程度上其怨氣是對著陳靜那個死鬼而去的。但不管怎麼說,小夏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木已成舟,恩恩怨怨,也就隻好從頭開始了。
夏立誌撇著嘴角冷笑了笑:“哼哼!”沒有拒絕,但也沒有答應,盯著外麵的夜空,略一躊躇,即哼哈著歎息道:“唉!真是應了那句典故,‘城樓失火,殃及池魚’,殃及池魚喲!”“啥意思?你!耗子鑽書櫃——咬文嚼字的,到底是行,還是不行?俺們都是粗人,老母豬嚼瓦片——滿嘴都是詞兒,誰能聽得懂啊?”越是著急,白大嫂的歇後語越多,隨口就來又恰到好處。“我沒有說不行吧!”夏立誌扭頭蔑視地望著白大嫂,挺不耐煩地,“本人還沒有離開黑瞎子溝,不說站好最後一班崗,可也得盡到自己的義務和責任吧!嫂子既然吩咐了,在下,當然得絕對服從,聽命嘍!”“那好,有啥話回頭咱們再說!”白大嫂似乎是提前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心急火燎地催促著陳忠實道:“你聽,下來車了,咱們趕緊得快走。”倆人剛一出門,一輛裝滿圓木的大解放就搖搖晃晃地下來了。車燈賊亮,一上一下地晃動著,把黑瞎子溝的夜空,劃出了更多的恐慌和淒戾。白大嫂緊著擺手:“站下站下站下!”汽車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忠實一看,喲!司機正是那個送自己去醫院的陳學良。一家子,可遺憾的是,駕駛室已經坐滿了,挨肩的,心裏一鬆扯著白大嫂說:“等後麵的車吧,都滿人了!”白大嫂抽了抽鼻子,不甘心地舒了一口長氣:“唉!咱不下山,車都空著,咱想走呢,又提前滿了人!罷罷罷,孬命!橫壟地拉滾子——步步都是坎啊!”
司機跳了下來,“喲!陳師傅!沒事啦?恢複得好快啊!”非常熱情,“怎麼,你們倆這是……”白大嫂緊說道:“侄子陳小寶,出事啦!你沒有聽說嗎?這不,想去林場,你的車,又滿了人!唉!嘖嘖,真!”司機聽明白了,毫不猶豫,拉開了車門,對車上的兩位謙遜地說道:“二位師傅,你們就得下來了!這是陳局長的弟弟,有急事!對不起,隻好委屈你們明天再走了!”車裏的兩人磨磨蹭蹭,極不情願地鑽了出來。其中一個說道:“我兒子病啦,捎信兒來……實在不行,我坐在木頭上吧!”“坐木頭上?你他媽的活膩歪啦!還是誠心把我往笆籬子裏麵送呢!別磨唧啦!就再堅持一晚上吧!你兒子病了,陳局長的兒子,命都沒啦!不是比你更急嘛!”兩人悻悻返回大棚,忠實和白大嫂,滿腹惆悵又心安理得地坐了進去。一路上誰都沒話。司機聚精會神地駕駛著車輛,忠實和白大嫂,目視窗外,心裏頭也各想著自己的心事。夜幕漆黑,玻璃上結了冰花,司機左手把方向盤,右手不時地用笤帚在風擋玻璃上刮察幾下。直到上了公路很遠,霜花才漸漸地融化,視野開闊,心裏頭也忽然敞亮了許多。車燈射在溜溜滑的路麵上,明晃晃地刺眼,車輪磨擦著路麵,發動機像老牛一樣喘息著,整條山穀,都在顫抖中回蕩著悶雷般的轟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