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這個幽靈好像是在那裏了,當你朝外看去的時候?
他就在那裏。
兩次都是?
他堅決地重複道,兩次都是。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到門外去,現在就去看一看他是否在那裏?
他緊緊地咬著下唇,好像是有些不情願的樣子,但是卻站起身來。我把們打開,站在了台階上,而他則站在門洞裏。那邊遠遠的就是危險信號燈。就在隧洞那幽深陰鬱的入口處。四周就是陡峭而高聳的石頭路基的牆麵。上麵的夜空裏閃爍著點點星光。
你看到他了沒有?我問他道,注意地觀察著他臉上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他的一雙眼睛瞪得很大、非常專注的樣子,但是似乎又並非如此,或許還沒有我那麼急切,當我聚精會神地看向那同一個地點的時候。
沒有,他回答道,他不在那裏。
同意,我說道。
我們再一次走進屋來,把門關住,又重新坐了下來。我在思忖著怎樣充分發揮此時的優勢所在,要是這可以稱其為一個優勢的話,趁著他此時把談話理所當然地以這種方式進行下去,認為我們之間並不存在什麼事實不事實的嚴重問題的時候,因此我感到自己正被置身於非常不利的境況之中了。
到這個時候你已經完全可以理解,先生,隻聽他說道,對於這個問題我是多麼的煩惱難言,這個幽靈的出現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我不敢確定,我告訴他說,但是我的確非常理解這件事情。
他究竟是在警示些什麼呢?他問道,思忖著疑惑不解的樣子,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爐火,隻是偶然地轉過來看向我。究竟有什麼危險呢?危險究竟在哪裏呢?一定有什麼不可知的危險籠罩在鐵路線上。某種可怕的災難即將發生了。無疑地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就像前兩次的災禍那樣。肯定地說這就是一直在殘忍困惑著我的所在。我究竟該怎麼做呢?
他把他的一條手絹掏了出來,擦拭著額頭上冒出來的豆大的汗珠。
要是我發危險信號給我這裏任何一邊的話,或者給兩邊同時都發信號,這個我不能找出任何的理由來,他接著說道,一邊擦拭著他的兩隻手掌。而且我會惹麻煩上身的,沒有任何一點好處。他們會認為我是發瘋了。會出現下麵這樣的情況:信號——危險!注意!回答——什麼危險?在哪裏?信號——不知道。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請注意!這樣他們就會撤換掉我。他們還可能做什麼呢?
他那付痛苦的神情看上去怪可憐的。這是一個盡職盡責的人精神上的無端折磨,是被一種莫名的有關生命的職責感超常的壓抑所致。
當他第一次站在那個危險信號燈下的時候,他繼續說道,一邊把他頭頂上的黑發捋到後麵去,兩隻手緊張地發瘋一般地在腦門上不停地撫摸著,為什麼不告訴我事故究竟要在哪兒發生——要是它必須發生的話?為什麼不告訴我怎樣才能避免——要是它可以被避免的話?當他第二次出現在這裏的時候他是遮擋著臉麵的,為什麼不告訴我,相反的,她就要死去了。讓大家把她留在家中?要是在這兩次場合之下他之所以來,就是要對我表明他的警告是真實的,是為了讓我做好準備應對第三次事故的話,為什麼現在不直截了當地警示於我呢?而且我,上帝幫助我!一個無足輕重的信號員在這麼一個孤獨無助的站台上!為什麼不到某個有條件可以相信、有能力可以行動的人那裏去呢?
當我看到他的這種狀況時,我看出來為了身邊這個可憐之人,同時也為了公眾安全的緣故,此時我不得不做的就是讓他能平靜下來。因而,權且把我們兩個之間誰真誰假的問題撂在一邊,我嚴正地對他指出來無論何人隻要履行應盡的職責都會做到最好,而且至少來說隻要他恪盡職守的話都會感覺很舒服,盡管他此時還不明白這些紛繁複雜的表象究竟意味著什麼。這麼做了以後我獲得了比預期的更好效果,比起我剛才竭力要讓他擺脫內心執拗的想法。他變得平靜一些了;由於夜晚越來越深與他的崗位相關的一些雜務開始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因此我就在清晨兩點鍾的時候離他而去了。我先前應允過他要在這裏呆上一晚上的時間,但是他根本就記不得我的這個應允了。
當我沿著那條小徑往上攀爬的時候還回過頭去看了一兩次那隻紅色的信號燈,而且我非常不喜歡那片紅色的燈光,要是我的床榻就在這片燈光之下的話我會睡得非常不舒服的,這些事情我都沒有理由在這裏加以隱瞞。況且我也不喜歡接連發生的這兩起事故以及這個可愛的女孩的死亡。同樣我也沒有理由對此加以掩飾。
但是我的思想之中最為激烈的念頭還是,我要考慮究竟我該如何采取行動才是?因為我已經成為這番訴說的接受者了。我已經證明了這個男子是一個有些知識、警覺性很高、勤勉而真切的人;但是究竟他可以保持這種狀態多久,他的腦筋還能維持清醒多長時間?盡管是在一個低級的崗位上,可他依然保持著最為重要的責任心,那麼我本人(比喻來說)是否願意冒然把自己的生命托付於這樣一個人,信托於他碰巧還會繼續以完全的精確度執行自己的職責呢?
由於克製不住自己的一個古怪念頭,覺得要是我把他對我的這番敘述與公司裏他的上司進行交流的話,而不是首先對他本人把事情攤開、對他建議一個折中的辦法,那樣的話一定會發生某種可怕的後果,因此我最終決定下來提出來要陪同他一起(借此也可以暫時保持他的這個秘密)前往那個地區我們所了解的最為著名的一位醫家那裏,並且就這件事情要聽一聽他的看法如何。他的值班時間到明天晚上的時候會有所更換,這個他剛才已經告知我了,他會在日落之時離開一兩個小時的時間,而在日落之後又會回來繼續接著值班。就此我與他約定到那個時候還會回來。
第二天的晚間簡直太美好怡人了,我早早地就走出來享受這個晚間。當我穿過田野上的小路走向那高高的路基頂部時,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我可能是在路上悠閑地多走了一個小時的時間,這樣我就對自己說道,一個半小時去、一個半小時回,這樣就能在準確的時間裏趕到我那位信號員的亭子間了。
在繼續漫步而去之前,我跨到路基的邊緣處、不自覺地往下看了看,就站在我第一次看到他時的那個地方。我難能形容當時我被深深的恐懼攫住的那種情形,當時我看到就在那條隧洞的入口處,那裏出現了一個男子,他正用自己左邊的袖筒橫遮在他的兩隻眼睛上,一個勁兒地在那裏揮舞著他的右手。
這陣深深攫住我的莫名恐懼感過了一會兒消失了,因為這時我看清楚這個形態像是一個男子的人的確是個男子,而且在他的身旁還有一夥別的男子,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好像他正在對這一夥人講述著剛才他所做的這個動作。那個危險信號燈並沒有亮起來。就在靠著燈杆的那邊,又有一個小小低矮的亭子搭建起來了,在我看來完全是剛剛新建的,用一些木材支柱以及防水帆布等材料。它看上去小小的還沒有一張床那麼大。
我滿心抑製不住地懷疑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閃念中我滿懷著深深的自責與恐懼之感,心想是因為我把那個男子獨自留在那兒而發生了致命的不測,而沒有讓任何一個人被派過去關照一下、糾正一下他的錯誤行為。我沿著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順勢而下,盡我的全力以飛快的速度衝了過去。
出了什麼事了嗎?我問那一夥男子道。
信號員今天早晨被殺死了,先生。
不是那邊亭子間裏的那個男子吧?
就是他,先生。
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男子吧?
你可以過去認一認他,先生,要是你認識他的話,就是剛才對那夥人說話的那個男子說道,他一邊說著一邊神情肅穆地脫掉頭上的帽子,掀起來防水帆布的一角,因為他的麵部是非常平靜而安詳的。
哦,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這究竟是怎樣發生的?我詢問道,我一個接一個地詢問著他們,當那個小亭屋又被關上了以後。
他是被一輛機車被攔腰切斷的,先生。在整個英格蘭沒有一個人比他還熟悉自己的業務。可是不知怎麼他沒有避開外部的那條鐵軌。事情就發生在大白天裏。他已經把燈光打亮了,信號燈就拿在他的手中。當那輛機車從隧道裏鑽出來時,他是用後背背對著它的,它就把他給碾倒在地了。此時那位駕駛機車的男子,正在比劃著說明當時事故發生時的情形。你給這位紳士說明一下當時的情況,湯姆。
這位男子,身穿粗布的黑色工裝,退後幾步來到他剛才所站的隧洞入口處的那個地方。
剛剛在隧道裏麵轉過彎來,先生,他說道,我就看見他在這一頭了,就好像是我通過一架望遠鏡遠遠看到他的。已經沒有時間刹車了,我知道他是非常仔細的。由於他好像根本就沒聽到尖厲的汽笛聲,我就把汽笛給關掉了,這個時候機車已經快要碾過他了,我伸著脖子對著他拚命地大聲喊叫著。
你對著他怎麼喊的呢?
我喊道,就在下麵!注意!注意!看在上帝的份上,快閃開路!
我猛地一驚。
啊!這是一個可怕的時刻,先生。我一直沒有停止朝著他呼叫。我把這隻胳膊抬起來遮在臉上避免看到慘狀的發生,而我的這一隻胳膊一直在不停地揮舞著;可是直到最終毫無用處。
再也沒有必要進一步加以詳細敘述了,沒有必要對這些奇怪的情形糾根問底了,在這篇講述的最後,我或許應該指明,這次偶發事故當中,這位火車司機所做的這些警示裏麵,不但包括了這位不幸的信號員一次一次不厭其煩對我重複的那些困擾著他的話語,同時也包括了我自己本人——而不是他——曾經暗自加在其中的那些,這個隻有我自己知道,那些他剛才正在模仿的手勢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