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恩傑爾大街被騷擾行為記述 第二十六章狂人手記
A black present,during hard times·
——狄更斯
是的!——一個狂人的手記!究竟這倆字是如何死死釘在我的心中的,就在許多年以前!究竟這倆字是如何激起我心中的恐懼、時不時掠過我的心頭的,讓我周身的血液嘶嘶作響、刺痛著我的血管,直到恐怖的冷汗如同露水一般大滴大滴凝結在我的發膚上、讓我的雙膝因恐懼而抖成一團為止!盡管如此現在我已經喜歡這兩個字了。這真是一個讓人感覺不錯的詞語了。請你指給我世上還有哪個國王的雷霆之怒能像一個狂人那爍爍放光的兩眼那樣令人感到畏懼的——他的鎖鏈以及斧鉞能有一個狂人的抓撓那麼一半的畏瑟力嗎?吼!吼!成為一個狂人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讓人們透過鐵欄杆就像窺視一頭狂怒的獅子一般——你可以咯咯咬著自己的牙齒尖聲嗥叫,在那黑沉沉的長夜之中,伴隨著叮叮作響的沉重的鎖鏈那快樂的節奏——可以在幹草上滾過來滾過去、隨意絞動著自己的身體,為自己這凶悍的樂音而喜不自勝。好啊這狂人的居所!哦,這真是一個稀有的好地方!
我還記得自己害怕成為狂人的那些日子;那時我經常從睡夢中驚醒,一骨碌爬起來跪在地上,祈求上蒼赦免我受到自己種族的詛咒;那時我逃離一切快樂與幸福的場麵,把自己躲藏在某個孤獨之所、幾個小時幾個小時靜靜地觀望著熱病一點一點吞噬我的大腦的進程。我明白瘋狂已經與我周身的血液融為一體了,我知道它已經深入到我的骨髓之中了!已經有整整一代人沒有在他們中間出現這可怕的疫病了,而我即將成為這舊病複發的第一人。我了解情況一定是這樣的:而且情況也總是這樣的,況且情況也曾經是這樣的:當我一個人蜷縮在人頭簇簇的房間裏孤獨的一角時,看到人們都在那兒竊竊私議,指指點點,紛紛轉過眼睛來盯著我看,我就知道他們都在互相議論這必定是一個狂人無疑了;我悄悄地一個人溜走到某個孤獨之所去顧影自憐。
我這麼做一直有數年的時間;這是一些茫無目的漫長歲月。在這裏的夜晚有的時候也很漫長——非常之漫長;但是它們比起那些躁動不安的夜晚來根本算不得什麼,更不要說那些時光裏那些可怕的噩夢了。它們每當我回憶起來時就禁不住渾身冷得打顫。一些黑黢黢的巨大暗影那詭秘而嘲弄的臉型蹲伏在房中的一角,到深夜的時候就俯身到我的床邊來,誘使著我發瘋發狂。它們悄悄壓低了聲音告訴我說,就在我父親的父親死去的那座房屋中的地板上,那裏就染著他自己的鮮血,是他自己因發瘋發狂而親手把自己殺死的。我把我的兩根手指死死地頂在兩耳之中,但是它們尖聲地對著我的腦袋嘯叫、直到整個房間都隨之嗡嗡作響為止,還告訴我說就在他之前的一代人中狂病消蹤匿跡了,但是他的祖父是戴著手銬腳鐐度過了許多年月的,為了防止他把自己撕碎而被固定在地麵上。我明白他們說的都是實話——我非常明白這個。這個我在數年之前就已經發現了的,盡管他們一直在對我加以隱瞞。哈!哈!我對他們來說是足夠精明的,盡管他們認定了我是一個狂人。
最終事情降臨到我的身上了,我不明白為何自己曾經那麼懼怕。現在我可以走到大庭廣眾裏去了,和他們之中最優秀的人們一起歡笑一起喊叫。我知道我這是發狂了,可是他們一點都不對此發生懷疑。我經常快樂興奮得想要擁抱自己,當我想到自己玩弄他們的那些巧妙花招時,是他們在過去對我對我不懷好意地指指點點,而我在那個時候並沒有發狂、隻是害怕自己某一天會發狂而已!我是如何高興快樂得要大笑起來,當我一個人獨處之時、想到自己把這個秘密掩藏得如此巧妙,而我的那些最好的朋友們一旦知曉了這一切、他們又會如何迅速地與我斷交絕緣的。我可能會抑製不住狂喜的心情而大聲尖叫起來,當我一個人和某位喧囂一時的好人共進晚餐之時,想到他一定會被嚇得臉色刷白、拔腿就跑,要是他知道這個肩並肩跟他坐在一起的親密朋友,這個正在擦拭著一把亮閃閃、耀人眼目的餐刀的人是一個狂人的話,這個人完全有力量、並且也滿心裏打算著想要把它插入他的心髒裏去。哦,這真是一種多麼讓人快樂的生活啊!
財富變成我的了,金錢也滾滾而來,我高興得忘乎所以,因為意識到自己保守秘密的成功,這一切的愉悅成千百倍地增長著。我繼承了一處莊園田產。而法律——這鷹隼一般眼光的法律——也被欺騙了,把一份有爭議的千萬資產呈遞到一個狂人的手上。那些眼光銳利擁有健康思維的人們的智慧何在?那些精於發現任何一點瑕疵的律師們的精明何在?一個狂人的一點鬼精靈就勝過了他們的這一切。
我擁有了金錢財富。人們是多麼的殷勤獻媚!我花錢揮霍如流水。人們又是多麼的討好我!那三個傲慢無禮、專橫跋扈的兄弟是怎樣的拜倒在我的麵前!那位年老體衰,白發蒼蒼的老爹,同樣的——如此的謹小慎微——如此的畢恭畢敬——如此的親密友好——他幾乎崇拜我到了五體投地的程度!這位老爹有一個女兒,三個年輕人有一個妹妹;而所有他們這五個人都很貧窮。我是富有的;當我跟這個姑娘結婚的時候,我看到一片優勝的笑臉洋溢在她的這幾位親屬的麵容上,這是因為他們以為這是他們潛心謀劃的策略得逞的原因,以為這是他們優厚的報償。應該笑出聲來的是我。笑出聲來!毫無保留地大笑,撕扯著我的頭發,在地麵上快樂地打著滾兒尖叫。他們根本就不會想到把她嫁給了一個狂人。
停下。要是他們知道了這一切的話,他們是不是會來拯救她呢?一個女孩的幸福相對於一個丈夫的金錢價值來說。最輕的那根羽毛我把它一口氣吹到空中去了,換來的是這裝飾著我的身體的令人快樂而沉重的鎖鏈!
盡管有我如此的精明,在一件事情上我是受欺騙者。如果我不是一個狂人的話——因為盡管我們狂人都足夠聰明智慧,我們有的時候還是迷惑不解的——我就應該知道,這個女孩實際上寧願被人僵冷地放進一隻沉重黑暗的鉛質棺材之中去,也不願意成為一個令人豔羨的我那所金碧輝煌的大房子裏的新娘。我應該知道她的心還是在那個黑眼睛的男孩子身上,他的名字我是在她痛苦不堪的夜晚睡夢中的臆語之中知道的;她實際上是被人欺騙而葬送給我的,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拯救那位貧窮的年老體衰、白發蒼蒼的老人,以及那三位自傲自大的年輕人的。
我現在已經不記得什麼身條還有形容了,但是我記得這個姑娘非常的漂亮。我知道她非常的漂亮;因為在那些月光如水的夜晚之中,當我從睡夢之中驚醒之時,四周的一切是如此的靜寂,我看到,就在這間囚籠的一角無聲站立著的,是一個身形優美而憔悴的長長黑發身影,那發絲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輕輕飄動卻不見風影,那雙眼睛緊緊盯視著我,卻不見眨動或者閉合。肅靜!此時當我寫下這一切之時我內心裏的血液一片冰涼——這個身形就是她的身影;這張臉麵是如此的蒼白,這雙眼睛就像玻璃一樣明澈;但是我深深地知道這就是她。這個身影從來都不移動一下;它從來都不眉蹙或者出聲,就像別的那些身形一樣,有的時候這裏有許多身形;可是它對我來說更加的可怕,甚至要可怕於那些許多年前經常出來誘惑於我的幽靈——它是來自於一座嶄新的墳墓之中;它甚至要可怕於死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