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恩傑爾大街被騷擾行為記述 第二十六章狂人手記(2 / 3)

在接近一年的時間裏我看到這張臉變得越來越蒼白;在這一年當中我看到淚水悄悄滾落那哀傷的臉龐,卻從來都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了什麼。盡管最終我還是看出來了。他們不可能長時間對我加以隱瞞。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我也從來沒有感到她喜歡過我;她鄙視我的這些財富,痛恨她所擁有的這些榮耀:可這卻不是我所期望的事情。她愛著另外一個人。這件事情我卻從來沒有想到過。奇怪的感受襲上我的心頭,不知不覺一種神秘的力量驅使著我,一個念頭在我的腦中轉來轉去。我並不痛恨她,盡管她還在為那個男孩子憂傷哭泣。我在憐憫——是的,我在憐憫——憐憫這種被她那冷酷無情、自私自利的親屬們所毀掉了的悲慘生活。我知道她已經活不長了;可是一想到她在死去之前或許會生下一個命運同樣不幸的小生命,一個注定會把狂病傳承給下一代的小生命,我的主意就已經打定了。我決定要殺死她。

好幾個星期的時間裏我想的是下毒,之後又想到溺斃,接著就是放火。真是一幅壯觀的景象,一座輝煌的大房子燃起熊熊的烈焰,一位狂人的妻子慢慢地化為灰碳。想一想這件可樂的事情吧,開出來大筆的賞金,某個心智健全的男子為了自己不曾犯下的罪過而被追逐得冒著寒風疾跑,而這一切全是因為一個狂人的精明所致!我經常會想到這件事情,可是最終我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哦!日複一日打磨著一把剃刀的那種快樂,拿手輕輕拂拭著那尖利的刀刃,想一想這銀亮的鋒刃一刀下去豁開的會是什麼情景吧!

最終那些此前經常出現在我的麵前的幽靈們湊著我的耳朵旁邊告訴我說時機已經來臨了,並把這把打開刀刃的剃刀塞進了我的手中。我緊緊地把它握住,悄無聲息地爬起床來,俯身看著我那熟睡的妻子。她的兩隻手掩在臉麵上。我輕輕地把它們拉開,它們悄然滑落在她的胸脯上。她剛剛還在哭泣,因為淚水的痕跡依然掛在她的臉頰上沒有擦幹。她的麵龐是平靜而安詳的;即便在我這麼看著她的時候,一絲寧靜的微笑依然生動地呈現在她漂亮的麵容上。我悄悄地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麵。她頓時驚醒過來——這隻是一個噩夢而已。我又一次俯身看著她。這一次她尖叫了一聲,霎時清醒了過來。

我的手隻要動那麼一下,她就再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響或者喊叫了。可是我頓然間吃了一驚,一下子退縮回來。她的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我不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麼,可是這兩隻眼把我給嚇住了;我在它們的盯視之下畏怯了。她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依然大睜著兩眼吃驚地盯視著我。我渾身一陣顫抖;而剃刀還抓在我的手中,可是我一動都動不了。她慢慢地試著朝門邊走去。當她接近到門邊之時,她就轉了個身,她的眼光也離開了我的臉上。魔咒頓然被消解了一般。我一躍跳了過去,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臂膀。隨著一迭聲的尖叫聲,她就癱軟在了地麵上。

可以說我是一擊就把她毫無反抗地給殺死了;但是整座房屋裏麵頓時之間就亂了套。我聽到了樓梯上人們腳步的雜遝聲。我把那把剃刀放回了先前的那個抽屜,走過去把門打開,大聲地喊人過來幫忙。

他們都趕過來了,把她從地上抬起,安放在她的那張床上。她毫無知覺、一動不動躺在那兒好幾個小時的時間;而當她緩過一口氣來,看上去可以說出話來了,卻完全失去了理智,像發了瘋一樣胡言亂語起來。

大夫們被喚了進來——各個地方的大人物們從各處蜂擁而來,我的門前車輪滾滾,高頭大馬、鮮車豪仆擁塞不開。他們就這樣圍繞在她的床前有數周的時間。他們召集了宏達規模的會議,在另一個房間裏壓低了聲音一起莊重地互相征求意見。其中的一個,一個最有頭腦而且最有身份的人,把我帶到一邊去,吩咐我做好最壞的準備,告訴我——我,一個狂人!——說我的妻子已經瘋了。他就挨著一扇敞開的窗戶跟我站在一起,他的兩隻眼睛認真地看著我的臉上,他的一隻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臂膀上。隻要我想幹的話,很輕易地就可以把他扔到下麵的大街上去。隻要我一下子就可以毫不費力地這麼做了;但是那樣的話我的秘密可就保守不住了,這樣我就把他給放過了。又過了幾天之後,他們告訴我說必須要對她加以人身約製:就是說我要給她找一個看護人。我!我一個人跑到一個空曠無人、沒有聲息的曠野上去,在那沒有人影的地方肆無忌憚地敞開心懷大笑,直到空氣當中都久久地回蕩著我狂野的呼喊之聲為止!

之後第二天她就死去了。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跟著一直把她送往墓地,那幾位傲慢的兄弟對著她那再也沒有感受的遺體掉了幾滴眼淚,就是他們在她的生前回應她的痛苦的是鐵鎖鏈一樣強硬的臂膀。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我那秘不可知的暢笑的資料,我暗暗地在舉到我的臉麵上加以遮蔽的那塊白色手絹的後麵大笑不止,就這樣一路笑著乘馬回到家中,直到淚水最終湧入了我的眼眶。

可盡管我成功實施了我的計劃、把她殺死了,我的內心裏麵感到十分不安、難以安眠,我覺得過不了多久我的秘密就會為眾人所知。我簡直難以遏製那種在內心裏洶湧澎湃的快感、壓抑不住那種狂野的大笑,這樣當我一個人呆在家中之時,我會高興得跳起來、一個勁兒地鼓著手掌,轉著圈兒在地上舞蹈,發了瘋似的嘶吼一陣子。當我走出去的時候,看著人來人往的人們在大街上川流不息;或者當我看到一所劇院,聽到裏麵傳出的音樂聲,以及正在舞蹈著的人們,這時我就會壓抑不住地快樂欣喜起來,以至自己幾乎會控製不住而衝到他們中間去,把他們一個一個都撕成碎片,把他們的胳膊腿兒一根一根扯下來,喜不自禁而狂吼上一陣子。但是我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關,把我的兩隻腳在地麵上狠狠地跺上兩下子,把我自己長長的指甲掐進手掌裏去。我克製住了自己;始終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是一個狂人。

我還記得——盡管這是我所能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情了:因為現在我已經把現實與我的夢境混淆在一起了,而且我有這麼多的事兒要做,在這裏總是要匆匆忙忙的,已經沒有時間把這兩者從某些與之有關的奇怪混沌之中分解出來了——我還記得最終我是如何讓這個秘密大白於眾人的。哈!哈!現在我覺得我看出了他們的那份恐懼之情了,我感到非常輕易地就把他們給甩了出去,捏緊了拳頭直搗他們那蒼白的臉麵,然後像風一樣地就遠遠地跑開了,隻聽到耳後他們那尖利的呼喊聲。當我明白過來的時候知道是一個力大無比的巨人已經控製住我了。你看——看這些鐵欄杆是怎樣在我狂怒的抓扭之下彎曲的。我不可能把它們像一根嫩樹枝那麼輕易折斷,這裏隻有長長的走廊和許多許多的門——我覺得我不可能在這之間找到我自己的路;而即便我可以找到的話,我知道這裏下麵還有許多扇鐵門,這些門他們都是裝了鐵欄杆並緊緊鎖住的。他們都是知道我是一個多麼精明的狂人的,因而他們都以我在這兒而感覺自豪,這個夠他們炫耀展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