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恩傑爾大街被騷擾行為記述 第三十一章讀西廂記
讀王實甫的西廂記,就得和元稹的會真記一起讀,這不但在曆史上形成了規律,更在文人的心理上形成了習慣,前者是元雜劇,後者是唐傳奇,當我把這兩個文本攤開的時候,我也是抱著這個態度披閱、加以這種方式欣賞的。元雜劇西廂記,源出唐傳奇會真記,大約後劇為前事之衍者可以確定,不是說兩種文學作品是實際的藝術傳承關係,而是的確有一脈相承的血緣關係在,最起碼咱們的文人和文學研究者都是這麼上溯、並找到根源來評述的。那麼今天的閱讀,就不但是從文學形式的對比、文學內容的參解、文學語言的欣賞這幾個方麵窮究那些蛛絲馬跡的文學現象,而且要從這些不勝其累的糾葛當中還要苦尋文學的藝術愉悅性感觸。
從前者傳奇會真記說起,而元稹之本事又多模糊,不過從分析中認為,張珙實為元稹之真身者,其事又多可考而不詳。鶯鶯或有推為元之中表者,實有其人而年不及;又曰實為藝伎者,種種理由似是而非,大約認為,諸如自獻之鄙,文采之縟,皆養身成妓者能之,元後正妻為中閨者卻不能之,其實宦家宰輔之女而定不能為文乎?可疑如雲之處,不過文學規律而已,創作出於身見,更是心見,我不認為營造的氛圍鶻突雀起之處、情節雲龍首尾之時,可以用現實的所在抑製思維情勢之所興。
會真記為悲劇的結局,而西廂記又成了喜劇,可見文學創作的藝術規律是決沒有成見的。元稹以張珙斬斷情絲善補過而為境界的立足點,王實甫卻以張生複納鶯鶯、克奪鄭恒為終。那些終成眷屬的曆史佳話不知什麼時候形成,也不能說古之操守的正本絕對強加於文人的指使,文人或有固執己見也重契約的向往,傳統的觀念時在水落石出當中流露。人間喜劇主題和意識尚且為傳統所重,我卻於尋章摘句當中品味出文化的延續。何必鍾鼎大家,文化其實是纖毫畢顯的。
文筆官司,餘不多述。想吾生養文化最荒廢之際,尚有初閱,而今難忘,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燕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這樣的句子一遇而恰合,我知道見它是不容易的,曾經有多少的佩服,而今是更多的思量。今天再入仙境般的花叢,玉宇無塵,銀河瀉影,月色橫空,花蔭滿庭,羅袂生寒,芳心自警。更惶論,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那些好的句子早已被人傳誦,今天細讀的感知,原來春天不獨牡丹有姿。自古的定論著眼在大處,如果我們隻是傳知西廂記,而不去細加研讀的話,怎麼能從細微處見性情呢?傳奇中的張珙也有會真詩三十韻,可是並不實錄其中,當然元稹文集中讀會真詩三十韻即是前詩真跡假托者可以定鼎無疑,縱使文人多做諱避,自有後人揣摩不懈,官司難逃法網,揪住就搧嘴巴,多少冤案盡顯於文史糾葛之中。
文學研究者所見都是僵屍的結構,而最卑微的文學欣賞者卻能做一隻活的蠹蟲,它鑽到書本裏的啃咬是有活力的,活靈活現不在細微和宏大。曹雪芹所讀的西廂記一定是生動的,正如紅樓中寶黛共讀時的那麼感人,否則他不會把最末節的文本,如昏慘慘……意懸懸……這樣的語句,直接用於最強烈的感情表述當中去。當然也有逆返的例證,象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是不是前朝宋詞李清照格調語氣的靈光再現呢?燈花爆,雀噪枝,喜蛛垂。這個誰不知道、誰沒見過?也許隻有在童年的村舍才注意這個現象,可見文學的童年在沒有進入成年的時候,是有更多的東西值得懷想,也值得沿承。
還有更為可喜處,那種舞台的生動表現再沒有這麼鮮活的了。小紅娘兩番催促的聲口曰:至矣!至矣!那樣俏動的模樣,張生何其有幸,逢此人也!拷紅一節,紅娘應對夫人,辭堅理直,非象小婢,而如斷官,似非可信,而實可喜!舞台語言還幹淨利索,有誌的狀元能,無情的鄭恒苦。就這麼一句,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這家夥就倒科死去了,成就了窮酸餓醋那人親上做親的好事。如果說文人不能按照自己的理想創作出最可驚訝而又在於情理的人物形象的話,那無如說太陽從來沒有從東方升起過而隻從西邊落下去。文學給我們的感受,隻在一種不可能的觀瞻。而這種不可能,卻發生過去了。
窮盡根源,苦苦不舍,啜哺芳詞,溫雅難當,也許不能做到曹雪芹那樣的用其辭、演其情、會其意,但是完全不必顧忌心有多大的貪婪,享受已經在不勝其情之中了。也許有不能明言的好處在,但是揆其辭就知其理,情而已,象這樣的句子給你的情景和心的觸動:湘江兩岸秋,當日娥皇因禹舜愁,今日鶯鶯因君瑞憂。相見時紅雨紛紛點綠苔,別離後黃葉蕭蕭凝暮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