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也嚐試過大煙膏,他有個小病小災的就用大煙膏解決問題。爺爺有一座小金佛,放在佛龕裏,叔叔經常在爺爺不在時偷著拿下來玩耍,從佛身下的小洞裏能把佛體內的五髒倒出來,據說五髒是各種寶石鑲嵌而成,奶奶嚇唬叔叔快放起來你爹回來了,這麼貴重的東西當了玩具,叔叔後來卻不敢象我現在這麼誇耀,文革期間它差點當了要命的罪證,爺爺聽到風聲以後,先紅衛兵一步把它送進深山藏起來了,成為與爺爺同時消失的秘密,無人再知道它的下落,後來我聽說北京有人用一座金佛換到三室一廳的住房,據說那金佛並無寶石的內髒。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這些都已成往事,到今天回憶起來好象曆史一樣,遙遠而朦朧。可是它跟我的生活卻並非一點沒有相關。爺爺嗣後,莊園毀棄,家人流落,父親從城市回鄉,到我成了沒人理的野孩子,那段生活並非如今回憶起來如此輕鬆,生活的重壓加在一個孩子的身上,隻有默默的忍受卻無從去訴說,就象陶罐去盛水隻有到水滿了或者陶罐摔破了的時候,你才知道它默默的忍受著苦水的量已達即將崩潰的臨界點了。孩子變的又癡又傻,孤僻乖戾的象木頭一樣,別的孩子們可以圍在我的身邊推推搡搡,指點罵唳,我卻麻木的沒有了感覺,任人宰割奚落,好象心靈關閉了再不對外界有任何反應。可當別的孩子被別的更有趣的事物吸引過去,忘了我的存在而一片哄笑打鬧時,我在一旁瞅準了機會,抓起一個大石頭朝孩子堆裏惡狠狠的扔過去,一下子就給孩子頭的腦袋上開了個瓢兒,這一下可炸了馬蜂窩,好在我本能及時恢複還知道拔腿就跑,也不知道跑向哪裏慌不擇路跑進了深山老林,孩子群沒追上我一直到我家叫囂請願,家裏這才知道出大事了,撒開人出來找,找我的人中有的是找我回家,有的是找到我為了懲罰我。找了一天一宿,都沒找到,我跑到廢墟裏去了,在那黑沉沉的斷壁殘垣裏蜷縮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是老師和姐姐大概知道一些我的行蹤和習慣這才在廢墟裏找到我,已經凍餓不行了,姐姐和老師背著我護送我回家,有幾個大人和孩子們還叫嚷著嚴厲懲罰我,老師和姐姐說就交給學校來處理這件事吧,這才把我給保下來,再看到我的可憐樣大部分人已經不忍了,我發著高燒就象死了一樣,奶奶趕來把我接過去抱在懷裏,一邊說我是遇見鬼中了邪了,嚇掉了魂了,老師和姐姐一直護送我回家安置好我才放心離去。後來聽說家人為了給我叫回離去的魂魄,忙活了好幾天,沿著我逃跑進山的路一邊走一邊喊我的乳名,直到把躺在炕上的我叫醒為止。
我這樣一個另類的孩子那時隻有我的命運中的親愛的老師和姐姐給我嗬護和疼愛,我脆弱的靈魂慢慢找到了一點溫暖和依靠,自從逃跑事件以後,隻有老師和姐姐的話我聽,隻有見到她們我才說話,我這一輩子能活到這麼大,是老師和姐姐在我心中給我生長的力量,我的天空開始有陽光了,我的山野開始有春天了,我能感到空氣的柔和,我能看見萬物的美麗,世界不再殘缺,生命開始有活力。
可是我的命也許老天爺早就注定了,霜天單打獨根草,喀啦一道閃,轟隆一個雷,姐姐和老師一下子都沒有了,上天又翻了臉,我這一次是真的丟了魂,因為從第二次的昏厥中醒過來,別人看我還是那樣,其實我已經不是那樣了。經過這樣人生的幕景之後,我望那個山坡的眼光開始改變了,我開始深深的悲秋了,後來生活裏和課本中關於秋天的文章全堆在我的案頭和心頭,可我的心情的悲傷比它們都濃更烈更揪心,我生命的色彩比晚霞紅的淒切,比鬆林綠的蒼涼,比雲卷雲飛的長空悲壯。
從那夕陽下的山坡走過去,秋菊和映山紅熱烈的連成一片,是女民兵隊長的姐姐,還是我的女班主任老師?我再也分不清了,因為我的淚眼止不住的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