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西風吹到了枕邊(2 / 3)

“母親,我想逃,我要皈依宗教。”

“好,聽憑你,一切都可以,隻要不再更改今晚的日期。”

她一麵說著,一麵將雙眼閉上,現露出一種極難形容的疲乏衰頹的形象來。我看著,又低低的哭泣了。自然,在這種哭泣中,意味完全與從前兩樣的。因為我牢牢的記惦著,我是將要得救,將要皈依宗教,預備去領受諸天神佛的撫摩和默佑。

然而,這裏,我又很不放心的,不能忘記,我自己是在我新婚的房中——觸發我所有一切不幸的所在——而且不久在這裏,我便要強迫的同著一個不相識的女子,去補足我自己最後的不幸和錯誤了。創痛上複加了創傷;我仍是盲目的,向前向後的行走著,眼中的淚滴,長川似的,不住從臉上淌流。過了許久許久,——到了最後我碎心的,狂亂的叫了出來,“人生是這樣的不幸,這樣的不幸啊!我要逃,我要皈依宗教!”

我一麵玩味著這幾句話,一方麵不住的啜泣,但這正如一個嬰孩的啜泣一般,是毫無理由的。

境象一轉,仿佛又是次日的清晨了。淡乳色曙光照臨在了窗前,朝陽還不曾上升,琉璃燈內的蠟淚正滴滴淋淋的堆滿了滿燈台,將逝的餘燼,還延持著它最後的喘息呢。我模模糊糊的從錦繡叢叢的被褥中間起來,抖抖自己身上衣裳間的縐折後——大約是合衣臥著——更用手去擦著眼睛,昏溟不清的,自己似乎是想去搜索追憶過去的一切,昨夜所經過的一切,仿佛黑夜裏在濃霧中尋找出路一般,很是覺得困難的,但一環顧四周,這燈光,這繡被,這金絲絨包圍著的屋子,又都似乎很能證實自己昨夜的所經過的一切的存在。於是我瞿然想起了這是我自己的新房,在裏麵或許還有一個被人家強送來了的她呢。循著一種好奇的和急於發現的衝動,我潛步的走出了房門。在前麵似乎更是一間素雅的書房,剛跨進了門去,一舉眼是,便見一位素衣長裙的女郎在一個書架前麵站立著。她手裏正拿著一把拂塵,仔細的在那裏打掃整理架上的書籍。她身材瘦削,麵容十分蒼白,不大美麗,而且還可以說一見麵便不大能遭人愛。從她那蓬鬆的毛發,和眼上刻著的兩道清色圈暈看來,好像比起我自己還要顯得衰老憔悴。但她卻又有一對黑而且大Innocent的眼睛。她抬起頭來,用一種誠信無欺的眼光望著我,並且說:“C先生,你看這書籍整理得如何?我想不見得好,不過我希望將來能再好一點。我知道你愛書,因此我也愛書。”

我聽著,望著她,心裏覺得有些奇怪而且蒼茫,我不知道如何的答複。我轉眼過去考察她所整理的書籍——這些平時對於我都是極其熟諳的——隻見她將書皮顏色一律的放在一起,並不去分辨書的內容和性質。最可笑的便是她將Saintsbury的《英國文學史》同Korolenko的小說集並列了,因為它們都是藍色;又將France的OnLifeandLetters同Hardy的JudetheObscure合在一塊兒,因為這都是紅色的。我望望她,更望望不同類的,雜亂著的書籍,心裏覺得又是可惱,又是好笑。她卻仍是用著她那對Innocent的眼睛來望著我,仿佛想要從我這裏得著回答。於是我也有眼睛去回報她,心裏是不停的悸動著,疼痛而且傷悲。我在躊躕過了一陣,深深的舒了一舒胸中悶氣之後,才向她緩緩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