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陸文揚卻並無倦意。這位在北京突有醒悟,不懼艱辛至南方為故國效力的文士,異常珍惜這次外放的機會。而在昆明書院,與他所受到的傳統教育不同,他對如何為官也有了全新的感悟。
“為人正、為政勤、為官廉、為民實,此為孤送諸位的十二個字。兵民為勝利之本,兵由將統,民由官治,此兩大支柱,缺一不可。為官者,民之父母;為民者,官之子焉。而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
每期書院學生畢業,朱永興都要當麵召見,設宴款待,並有言語或告誡,或鼓勵。
陸文揚停筆飲茶,回想著岷殿下當時的講話,其中摘自《孟子》的更令他產生思考。這些文字本是太祖朱元璋刪除掉的。岷殿下今番提起,用意深遠,不能不讓人浮想揣摩。
雖是朱氏子孫,岷殿下卻欲顛覆太祖治國之術?顯然。循規無為之輩。必不為岷殿下所喜,升遷無望。或者。岷殿下要尊孟抑孔,重改曆朝曆代所尊奉的思想理論?
作為讀書人,陸文揚雖在書院接受了一些不同的教育,接受了一些新鮮的理念。但對出仕升遷還是頗為熱衷。而揣摩上意,無疑是仕途順暢最重要的手段。
民無饑寒,軍有糧餉,不貪不瀆,修德正身。陸文揚思慮良久,提筆寫下這十六個字,認為這才是岷殿下所喜歡的。隻要做到這些,仕途之路將平坦而光明。
…………
對外的軍事攻勢打得虎虎生風,對內,朱永興也開始整肅。以統一思想,排除阻礙。
之前鬧過一次“接駕”風波,朱永興借用永曆的諭旨,以及緬甸的貪婪,給自己營造了忍辱負重、一心為君的形象,算是平息了事態。但那些做夢要恢複永曆時職位和權力的失意官員並沒有死心,他們在等待著時機,醞釀著下一次的輿論攻勢。
清廷派出密諜,製造謠言,勾連官員,想製造南明內部的混亂,打擊朱永興。或者調動分散明軍的力量,使明軍不能專心作戰。這對於反對朱永興,希望永曆能取而代之的一小撮官員來說,似乎是個不錯的機會。
但還沒等他們行動,朱永興卻已經搶先動手,這個機會立刻變成了陷阱。或許是朱永興一直表現出來的仁厚蒙蔽了這些人,或許是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也或許是他們熱切的幻想衝昏了頭腦,把柄一下子被朱永興所抓住,整肅便有了大義名分,得到了民眾的支持,還讓這些人有苦難言。
首先是情報局的成功行動,抓獲了清朝所派的一個密諜,並拷問出了詳細的口供。公布在邸報上的口供很明確地說明:從緬甸迎回永曆是清廷的陰謀,一是借平庸的永曆來壓製清廷難以對付的英明的岷殿下,製造內亂,以便清廷得利;二是迫使明軍派兵前往緬甸,從而分散軍事力量,給清廷以喘息調整的時間。
這份口供是出於清朝密諜,代表著清廷的判斷,把永曆說得平庸無能,雖然令某些官員不滿,但卻無法反擊遠在北京的目標,更牽扯不到朱永興頭上。可這個評價對普通民眾的心理引導卻是實實在在的,讓老百姓很容易產生“永曆昏庸無能,岷殿下英明神武,令清廷忌憚”的印象。
同時,口供還揭露了這名清朝密諜聯絡、收買、鼓動“入緬接駕”的南明官員名單。其中,上一次“接駕風波”的暗中鼓動者的骨幹人物張心和赫然在列。
順藤摸瓜,情報局再次行動,將口供中與清諜有關的人等一一抓捕,張心和、錢邦芑等官員自然不能幸免,以通敵罪被關押。
這是名正言順的抓捕關押,即便有人懷疑清諜口供的真實性,認為這是朱永興清除異己、借題發揮,但卻不好辯駁。戰爭年代,類似於“通敵”的罪名,幾乎沒有寬恕的可能。
“必須反擊,必須抗爭,即便身死頭落,也不能坐視不睬。”原禮部員外郎張敬之揮舞著手臂,叫囂著,唾沫橫飛,異常激動。
事情並不是抓了間諜,抓了“通敵”罪人那麼簡單。如果此事塵埃落定,也就把接駕回國與清廷陰謀掛上了鉤,坐實了這個關係,日後還怎麼開口迎駕,還怎麼還政於皇上,恢複君君臣臣的綱常,恢複那早被他們適應的舊製?
“岷藩為朝廷留守,此番又有確鑿罪名,如何抗爭?”有官員無奈地搖著頭,並沒有響應張敬之。
“雖為朝廷留守,卻露權臣之相,抑或有謀大位之心。”張敬之疾顏厲色地叫道:“擅改祖製,濫受名器,大權獨攬,任人唯親,此是朝廷留守該做的事嗎?長此以往,驅除韃虜重建的還是華夏嗎?”
“我等所做是為皇上,是為華夏,乃堂堂正正之事,亦須循堂堂正正之途,縱敗,亦留得清名於世。後人亦會被我等作為所鼓勵。若謀正事卻以暗謀。非但使我等之名蒙羞,即便事成,恐亦斷送當今之大好形勢。”原吏部侍郎王卓華站出來陳述自己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