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一輪滿月(1 / 2)

龍椅上的天子並沒有像陳熙所期待的那樣大發雷霆,憤怒地把奏章扔到地上,而是揮手示意大臣們安靜。不過幾秒鍾,四周的竊竊私語聲便如秋風掃落葉那般消失,集賢殿又恢複了往常的靜謐。

“咳...”天子清了清嗓子,“你說的朕都知道了,朕會派都察院嚴查此事。若此事屬實,朕自會秉公執法。若此事是有人栽贓陷害,朕不管此事與你有無關係,朕都會追究你誹謗親王之罪!”

陳熙站起身來,仍然俯著身以示恭敬,可是他心裏卻感到有些不順暢,就好像本該迎著自己吹來的風吹到自己身前突然停了。他有些疑惑,隱隱更有些不安。疑惑的是,證據如此確鑿,奏章上已經寫明了貪汙的數額,涉及的機構,以及人證和物證,而人證和物證如今又都掌握在太子手裏,身為太子的父親,難道還需要驗證太子是否會欺騙自己嗎?為什麼還要再動用都察院重新徹查一遍?

而讓他不安的是聖上的最後一句話,聖上的用辭向來十分簡練,能一句點到的意思,絕不用兩句話來表達,難道?

陳熙轉念一想,否決了這種看法。他的背後是太子,太子又是聖上的兒子,聖上不管怎麼樣,總不至於把自己關進大牢吧。最多也就向上次那樣召他養心殿訓斥一番,否則不就等於在打太子的耳光?太子在新黨的威信還如何維係?

集賢殿的早朝結束了。

清黨的大臣們沒有像往常那樣依次序地走出乾文宮。而是聚在集賢殿門口,如鳥獸一般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麼。清黨的幾位大人物也沒有像以往那樣走在左邊的最前方,他們似乎還留在集賢殿內。

新黨的領頭者依舊領著右側的隊伍,緩緩向前,步子小而恭敬,隻要他們一刻在乾文宮內,就一刻不得放鬆必要的禮數。當都到乾文宮宮門口的時候,領頭的老臣不知怎的,突然停了下來,回首望向北方的天空,那裏有數隻翱翔的大雁盤旋,很奇怪的,明明是正午,天氣也是晴天,可是那射在石板路上陽光的顏色,卻是少有的暗金色。老臣輕輕閉上了眼,眼角頓時顯出幾道深長的皺紋,他的嘴似乎動了動,想說些什麼,不過終究什麼也沒說。

陳熙走在隊伍的末端,並未同他所料想的那樣,新黨的同僚們一一前來對自己的浩然的行為表示敬佩,讚賞,順便祝賀高升之類的。相反,隊伍冷漠得有些奇怪,特別是越前麵的大人物,這種莫名的氣氛大概隻有當事人自己體會的最清楚。隻有離自己最近的幾個同僚朝自己點頭微笑,順便豎起了大拇指,終於讓陳熙放鬆了不少。

實際上,陳熙才剛成為集賢殿的一員幾個月而已,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蒼梧書院勤奮讀書,然後順利地通過了翰林學士出的文試,踏入仕途。

陳熙忽然想起太子在八年前的那個晚上背對自己說的那句話:“陳熙,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有我在,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今生今世,讓我們一起完成先輩的遺誌,統一大陸,造福萬民吧!”

那晚的月亮很圓,月光又濃,襯著太子殿下的織金軟袍更加耀眼。那時候的自己,不過九歲,而太子殿下,也不過剛滿十歲而已。可在當時小陳熙的心中,覺得那個背影不再像往常那樣俊秀,單薄,而如一棵大樹一樣穩健,有力,好似能為自己遮擋任何欲來的風雨。哥哥,小陳熙本能地想到這個詞。

走出集賢殿,陳熙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豪氣。

太子殿下,我一定會的。

記憶從集賢殿出來之後的那個晚上開始,似乎就停滯了,也許不是停滯,而是自己不願去想。沒有人能夠體會,當自己的父親拚了命般地跑到自己的書房,讓自己從後牆的暗道中逃離時候的那絕望的眼神。“熙兒,不用擔心為父,蒼梧書院曆來不問朝政,本分守己。隻是你,千萬要提防太子!為父也不知道朝堂上發生了什麼,隻是這道通緝令,是太子親手下達的。”

是太子親手下達的。

陳熙也不知道自己在暗道裏跑了多久,又在朧朧夜色中穿過了多少茂林,隻是父親的這句話一直在他耳邊響起,噬咬著他的心誌。十年前那輪滿月之下,太子親口作下的承諾,似乎成了父親這句話的一個諷刺。剛開始的流亡,陳熙完全不相信,可是當他為了自保刺死了拿著長棍想要打暈自己的暗哨的時候,從他衣襟上遺落的那道紅令,準確無疑的宣示著,這出自東宮,完完全全是太子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