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原賢轉眼過去發現樸恩珠眯著眼神在笑,他覺得詭異,老祖宗孫武子說過,實則虛之。趙莉娜看到就受不了,對邊上的死黨道,“她笑起來真裝喲!”邊上幾個姐妹隨聲說,就是嘛,連發卡都帶黃色的,肯定很色。這時眾人都覺得氣氛不對,有種氣體從窗戶裏飄進來,灰色粉末裏還含著較大黑色顆粒。教室裏開始騷動,激進派用本子扇,扇風的意義遠大於淨化空氣本身,有些人對這無機的霧用出了中國咒罵,更有保守派的人拚命在滴眼藥水,政治老頭處變不驚,淡淡道:“關窗,安靜,繼續上課。”關上窗又上了十五分鍾,樸恩珠覺得不對,她覺得胸悶,雖然為了圖好看,她一直穿得少,樸恩珠遠遠的問:“老師,這氣體有問題嗎?”“你說呢?”政治老頭說完一頭栽到在講台上。

經過學校辦事處緊急討論,決定先放假半天。當然,這件事不能對外講,學校裏的事要在學校裏解決,並且校方認為消息放出去隻會造成社會上不必要的恐慌情緒。不過紙包不往火,那幾天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甚至有人說是R國空投毒氣彈來了。

小東沒回家,他住校,半天回趟家很麻煩,趙原賢也沒回去,學校寢室一直開著,兩個人漫無目的地操場裏走,若是換成成年人,此時肯定是做CT核磁共振去了,但青春年少的時候,人本能地認為自己與疾病死亡隔著天然的鴻溝,也不在意。中午煌煌的太陽讓人脫水似的眩暈,觸目所及牛毛草帶上了焉黃,何小東心想那氣體大概是油墨廠飄來,油墨廠門前原有個乞丐,風雨無阻,後來油墨廠兼做彩色膠帶,那乞丐便不知所蹤了。若按乞丐的生存能力來說,這事八九不離十。

趙原賢沒想關於霧的事,他一直在琢磨樸恩珠的笑,既不能確定是示好,也不能排除有陰謀,可真是‘嗚呼哀哉’,兩人各懷心事,漸漸走到音樂樓,音樂樓好比法國的馬奇諾防線,象征意義大於本身。反正音樂不考試,音樂課的生存空間便麵臨語文數學的打壓。

趙原賢笑著搖搖頭,似乎把煩惱都扔了。道:“開學就遇到這種事,這半天假賺到啦!”何小東心中暗想,樸恩珠都回去了,你這半天哪有不賠的道理,嘴上說:“咱們去吃麵吧,有一種蘭州拉麵味道很好。”

出了學校,稠州路兩邊種有高大的法國梧桐,這帶路窄房密,算老城區,城市經濟發展點轉移了,這老城區卻舍不得拆,一年一年拖著,頗像雞脅,法國梧桐有引鳥的一大缺點,每天清晨稠州路都是白花花一片。

兩人走到半路就看見了宋以新,跟他一個朋友坐在一起,卻是吃成都擔擔麵。宋以新很熱情,嘴裏吞著麵一邊招呼二人。二人都有點受寵若驚,因為宋以新在學校裏一直裝深沉,沒見過他情緒有大波動。他邊上那朋友挺瘦,個子不高,卻留了長發。宋以新給兩邊介紹了一下,那長頭發的小子外號老K,是個混的。

在若幹年以前,初中生自稱混的是件很啦風的事啦,不過流行風近來轉向,因為大家覺得你抽十塊的黑鬼真沒什麼了不起,完了還弄髒環境,而初中生所謂混的也少有人敢去收保護費。眾人寒喧了一陣,紛紛表示久仰好漢大名。這老K很高調,表示以後有事找他就行。

宋以新吃的麵館雖叫成都擔擔麵,卻是標準的四川派燒法,辣油滋的恍若蠟燭油,這是小餐館的絕招,辣椒能殺菌,可保證食物清潔,四人越吃越上火,恨不能拉老板來灌湯。老K一摔筷子,說,老板過來,老板是個中年人,走過來問:“什麼事?”——他當然知道什麼事,所以走過來時還拿著刀。何小東嚇得眼睛凸出來,轉眼看趙原賢和宋以新臉色也很差。老K道:“有營業證嗎?”“廢話”“有衛生許可證嗎?”老K又問,“關你什麼事?”老K拿出手機道:“我要舉報你。”

那老板笑嗬嗬地說:“這四碗麵我請你了,大家交個朋友。”

何小東覺得從小到大沒見過英雄,原來英雄就在眼前,一刹那,他覺得混混的生活很美好,當然這麼想跟他還在青春期也有關係,年青時不了解東西叫做遠方,遊離於生活之外的美好。

話說四人的感情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趙原賢和宋以新後悔剛才做了啞吧,一路上巴結老K,趙原賢心裏想,如果剛才她在,就算拚著被砍,麵子是不能丟的。

換了家大點的飯店,趙原賢點了蘑菇扣肉,獅子頭,清炒肚片和涼拌黃瓜,這家菜館是本地人開的,總算不負眾望,合本地人的口味,期間大家都喝了酒,趙原賢笑道:“想不到世界上的人都欺軟怕硬,真沒意思。”他這句話自動把全人類劃了進去,全忘了自己剛才沒敢吭聲。

老K道,他叼,你就比他更叼,男人麼,就得不怕死,大不了被砍,明天一報還一報。

這句酒桌上的狠話跟酒令一樣,同樣有勸酒作用,趙原賢聽地興起,又悶幹了一杯。其他人紛紛舉杯。

宋以新又回複到平時的狀態,他對何小東道:“我突然想到一個很深刻的問題。”何小東喜歡跟女生聊深刻的問題,因為某人說過,知識就是愛情,思想就是春藥。不過為了深刻思想不致於流產,他決定聽下去。宋以新祖上出過地主、秀才、投機商、政治家,這些行當裏出來的人都信那蒙昧不可解的命運。與真正的思考沒有關係。他媽算是個詩友,傳了他一絲詩人氣質,宋以新道:“藝術家畫裸體,為什麼女人比男人多這麼多,維那斯、聖母、畢加索的裸女,男的裏麵有名點的就一個大衛,難道女人長的比男人藝術嗎?”老K沒想到宋以新的深刻思想竟然是道選擇題,他比較討厭想為什麼,不過男人和女人的事知道得比一般初中生多,他說,因為藝術家都是男的,看畫的人裏麵男的也多一些,有需求就有市場嘛,“如果觀眾都是小屁孩,那肯定以畫變形金剛為主”何小東問宋以新,他說的對不對,宋以新道:“我隻是想到深刻的問題,又沒想到問題的答案,當然不能判定對不對?”話鋒一轉道:“來,為了我們不知道答案幹杯!”小東這才明白酒是這麼個喝法,勉強又吞了一杯。

這頓飯好比一堂人生規劃課,等所有暢談完了人生理想,排解了怨氣,差不多飯就吃完了,期間聊了淘寶網,倫敦的女孩幫,索尼停產的PSP2000,男孩們的話題永遠包含女生和遊戲。

國旗下講話的拖到了第二天,因為前一天遇到了突發qing況。講話一般放在早上兩節課以後,這時候太陽很溫柔,照耀在祖國的花朵身上。花朵卻很不領情,對站主席台用國罵,他們覺得虧,倒不是有多麼高的思想覺悟,隻是覺得那些領導太假,連造假都不專業。好比這次金華早報登了本學校的趙某某夜店被抓拘,那麼顯然“全體教師作風良好”這句話就用不上了。

那位被點兒比較背的趙主任,臉皮之厚可比中國古代的淮陰侯韓信,人家韓信事出有因,趙主任也是事出有因,因為他老婆又懷上了,他愛惜老婆所以去找瀟灑,為社會貢獻GDP,問題是他酒店裏安全的不找,偏去發廊體驗鄉土氣息,於是……。趙主任出了這等事,若是一走了之,學生們倒還敬他是條漢子,這廝卻賴著不走,照常在國旗下講作風問題。

趙主任他講話較慢,仿佛每句話都經過深思熟慮。講到動情時,兩隻手配合在胸前劃方塊。他小眼睛,帶金絲眼鏡,在澄澈的天空下,趙主任讀了一篇稿子《誠實與自信》。趙主任的位子其實有人凱覦,他是教導處主任,跟那政教處主任一向不和,政教處主任主任叫劉一陽,當地人背後叫他“牛老八”,意為痞子氣的強悍男人,他到處諷刺趙主任善於總結正確的廢話,無用的真理,這當然是表麵現象。劉一陽在學校派老師去法國的問題上吃過趙主任的虧(兩國學校結成聯盟,則各國幾個老師有機會去對方國家教書一年),妙的是校長大人深明權衡的道理,任他們吵,一個也不換。

除了係主任,學生也有機會上台講,但限於年級前三名,下麵永遠是幾千個人樁站在風裏,學生講起廢話來也很廢,這就好比*時用小高爐煉鋼,再怎麼整也是球樣,趙原賢口袋裏裝著巧克力,斜睨左前方那個窈窕背影,太陽適時地踱進雲層,幻出一片青暈。

下午,打完球,趙原賢就去找樸恩珠,但到地方卻頗有點躊躇。大白天送女生東西,就好比暗夜裏拿著火把行路,得時刻小心強盜出沒。第一次送時費了許多周折,第二次又有點為好意思。

樸恩珠跟邊上的女生聊著天,眼睛早瞟見過趙原賢。不過班裏麵人進進出出,也沒在意,跟樸恩珠聊天那女孩叫張琳琳,卻看出端倪,因而故意笑的很瘋,搖著頭時能看到對麵注視的目光,觸著她的眼睛後又小魚一樣逃走了,張琳琳是個哈韓族,對於自身一切衣飾,飲食,風俗都要求與韓國看齊,倘若她下半輩子不能嫁給一個韓國男人,倒真應了那句韓國古話,猴子也有失手的時候。

樸恩珠說她想法子賺錢,其實就是為了起個LV的包包,不過奢侈自然貴的離譜,她邊說著邊打起了響指,臉上有飛揚的神秘,張琳琳道:“有A貨,B貨嘛,你買個那種的就便宜了,或者找個有緣人送你也好啦。”她說的時候擠擠眼睛,倚在窗戶邊上調戲似的看趙原賢。

趙原賢的勇氣不比斯巴達克斯的三百勇士,隻好比做蔣經國那本拙劣的自傳,他慢慢走到樸恩珠那兒去,手一摸,糟了!那巧克力打球時帶著,現在已經化成了巧克力水,一時間千頭萬緒,真想把那巧克力摔在地上暴踩,不過依然瀟灑地走向講台,眼睛盯著天花板。仿佛是說:“得意什麼勁啊,老子又沒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