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的心情不好,同夥們的嘴巴就跟著受苦,黃瓜,涼拌,豆腐拌皮蛋。隻有腰果是熟的。豆腐拌皮蛋是小東吃過最難吃的菜,調起來有股煙味,一頓飯好比和尚吃齋,駱駱心裏想吃肉,怯怯地看了林玉旋幾眼,林玉旋今天第六感很靈,走過去問:“林雪兒,你要吃肉?”駱駱抿抿嘴點點頭,一窩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林玉旋抹著她的眼睛感歎,現在的小孩……。說:“你不是吃過皮蛋了?皮蛋不是雞蛋變出來的?雞不是肉?一翻話說的林雪兒啞口無言。三個人剛吃完,她就把菜收掉了。小東家住在高層,唯一可惡的鄰居是一個初學鋼琴的少女,門德爾鬆叫那人彈成慫的沒門,可歎她一直堅持不懈,彈琴時間比瑞士表還準,幾個人默默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窗外偶爾傳來機器裏齒輪卡死的聲音。

“爸爸在哪裏?”駱駱問:“爸爸不要我們了。”林玉旋說完這話又後悔,她覺得說不要你們更妥當,曾幾何時,她林玉旋變成了庸俗的小女子。心裏得守著一個男人,從一而終。人家娜拉——好歹走了——出走後怎樣,那也是將來的事,結婚像是腳上綁兩塊石頭,隻為結束飄的感覺。一個人的落拓裏有一代人的落寞,她一下想到許多,走到房間裏去了。

第二天小東去了趟新華書店,買了幾本習題冊子。新華書店很大,一部分租給音像店老板。牆壁上貼著的大片木頭壁紙小東那天見過,走近看叫“金剛鸚鵡”,他心想真快啊,資本運行的速度以肉眼可見的效率改變著城市,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都不信。櫃台上在推銷一種工具,口號是“XXX點讀機,從此媽媽放心我的學習”童聲一便便吵個不停

在眾多的書裏麵,小東的同學最中意一寺畫冊,叫《人體彩繪》。那人觀望留意許多天,後來鼓起勇氣去買,卻被對方告知非成年人不能賣。說到底藝術竟然會跟十八禁扯上關係。也是這裏人的思維特色,分析起來店員的邏輯是:

1、藝術本來就是讓聯想的東西,想到什麼也無可厚非。

2、未成年人不是人,禁止聯想。

顯然第二條很扯。

結果是那人就去報刊亭買了本不怎麼藝術的畫冊。小東看挑碟子的背影挺熟。繞到對麵,發現是王喆,他喊了對方一下,王喆抬起頭道:“你要死啦?”

“真巧”

“一點也不巧,我家開的”王喆笑起來:“這些天買練習冊的人很多,你買這麼多,做也做不完。”小東哦了一下想走,王喆說“咱們去玩會台球吧,”

穿過飾黑白格子的房子,一會就到了桌球廳。

打著打著,誰也不著急,那邊的費用按盤數算,而且兩人的技術也爛,十五分鍾磨不掉三個球,這時做弊幫過他的三角眼走過來,穿件黃綠相間的T恤,他說:“你家店裏找不到你,原來在這”小東這才知道原來他們相識。王喆邊打邊聊,最後說:“你們打吧,我看。”

三角眼像是記不起小東來了,輕描淡寫的接過杆子,小東心想考場裏的交情值千金,這人竟把自己給忘了,真是遺憾。走過去說:“周四的月考,有人向你要答案,想起我了吧?”三角眼叫蔡泓,自我介紹了一下,是三點水加弓的那個泓,台球老板就二張台子,看著這幾個人不禁心痛。

店裏邊在賭博,三男一女,四周空氣頗為沉悶,蔡泓人瘦弱清秀,偏偏長了一對不討人喜歡的眼睛。他打量一下小東說:“是你運氣好,遇上了我,上次我考試遇上個死b,把錯誤答案給我抄!”

“!!!,後來呢?小東問

“後來?我不打女人,算了,不過給她起了個外號。”他這句話應該是“我不打女人和男人。”“什麼外號?”“忘了。”蔡泓攤攤手說。他的神氣像歐洲教會裏的神棍推銷贖罪卷。天空裏彙聚起陰雲。老板終於高興地走過來說:“幾位小兄弟,快下雨了,嗬嗬,要收掉了。”小東摸給他一塊錢。

有些時候幾句話就能成為朋友,隻因為誌趣相投。男人的兄弟大多跟自己很像,而女朋友往往有份不能懂得。小東身邊的人諱談夢想。而蔡泓說,紀伯倫是他的偶像,小東雖不知道紀伯倫是誰,但想想應該和張伯倫一樣牛。走了幾步王喆指指天空說,都被它騙了,雲散了。

疾馳來一輛放著搖滾的舊桑塔納,猛然拖拉機般一個刹車。裏麵闖出來幾個光頭,直取在賭的一個青年。邊上賭客紛紛護著牌站起來。整個過程也不過三四分鍾的事,光頭仔放下狠話揚長而去。搖滾一路打著鼓點。

三人怕了,最開始還以為是拍戲,後來找不到演導,確定是暴力犯罪。最怪的是被害者根本沒打110意思,接著打牌,可以封個烈士。

蔡泓吐了口痰道:“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形式是詩歌。”

“你會寫詩嗎?”

蔡泓是個有天賦的人,也許是小東見過裏麵最有悟性的。他謙虛的說,會一點。

“你作個七步詩來看看。”王喆問了一句。

蔡泓心裏不爽,他雖然能詩,但沒有急智,譬如苦吟詩派的十年得一句,小東幫蔡泓道:“他現在沒感覺,你要讓他看到美麗的風景才行。”說罷工高興地問他:“寫詩歌和寫歌一樣吧?”遠處傳來收廢品的廣播,一輛破三輪車支支嘎嘎地騎過去,像隻不解風情的蝸牛。蔡泓真誠地拉著小東的手道:“我寫的自己也忘了,不過放心,寫在紙上了,我下次跟歌比較一下好了。”小東心想有戲,說:“我就喜歡吟詩作對,不是,我就喜歡寫歌詞,你幫我寫幾首,我幫你寫幾首,大家交流交流。”王喆心想這人什麼時候寫上歌了?語文成績倒數,就理科還好。轉念想這東西也分學院派和非學院派。對小東所說信以為真,蔡泓心想寫歌又不是喝交杯酒,還得交換,和小東道:“好啊。”

晚上回家,又聽見爸媽在吵架,小東心裏害怕,馬克·吐溫說法國人生氣時會在砸爛的屋子裏來回走。何圖靈這就是邊走邊砸屋裏的東西。他昨天把玻璃櫃上的飾品打碎了,玻璃櫃沒敢動,怕殺傷力太大,當然,摔杯子是為了證明他也能摔林玉旋。好比諸葛亮砍雲南椰樹是為了說明他手下有許多刀手。可惜林玉旋把這當放鞭炮。

林玉旋冷笑道:“別人為我不知道。”

家裏像是遭了竊。小玩藝全沒了,還有藍田石茶幾。整個家看起來很寬敞,駱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仿佛這兩人吵架比不上紅燒肉。小東心裏暗歎一句,現在的小孩……

那邊何圖靈不甘示弱,因為有個雄性天才曾經說過,“你越是有責任感,看起來就越像幹過破事兒”他順手一摸,抓到一把空氣——如果再砸,明天就得去家電市場放血。他低著嗓子回了一句。

這兩個人說了半天,矛盾升級為吵,吵架不比打拳擊,打中了會有觀眾喝彩,隻會換來對方更深的蔑視。窗外下起小雨,如無數繡花針,綿綿密密。電視上一位主持人左手托著右手,右手點著下顎說油漲價是好事,可以讓我們學會珍惜。

兩人暫時求同存異,一起罵了會主持人。恰逢外麵傳來鋼琴聲,他們又挖苦了一下鄰居,保圖靈突然說:“玉旋,我沒吃晚飯。”

“冰箱裏康師傅。”

何圖靈整整西服去泡麵。

看著何圖靈吃麵的樣子,林玉旋心軟道:“你怎麼不把飲水機砸了。何圖靈看著電視裏的碟報片說:“我真是什麼都沒幹啊,你要相信事實。”

小東看他的背影想爸爸挺可憐的,沒這主持人就吃不上晚飯了。又想媽媽從小關小自己,唉。

“事實?”“事實就是我什麼都沒幹。”這時何圖靈手機響起來,在黑夜裏起了個調子。“假如時光倒流,我能做什麼?”聽起來像驚悚的過山車。

“接電話。”林玉旋道。

何圖靈下意識用左手去撈,撈不著,他放下筷子接起來——先看過號碼,裏麵一個聲音道:“快開門,雨有點大。”他叫小東去開門。

小東一路跑下去,打開門,錢海榮撐傘站在屋簷下,邊上是一個挺和氣的年青人,穿一件印著猩猩的T恤。錢海榮看見小東笑道:“小帥哥,這麼快啊。”說罷收了傘招呼那年青人上去。

他一眼認出屋子裏少了幾個杯子幾件瓷器。笑著跟何圖靈道:“路過就上來轉轉,”那年青人奇怪地跟他坐下來喝茶,五分鍾後,錢海榮起身告辭。年青人更奇怪了,眨眨眼。林玉旋倏地笑起來,道:“錢老板是找他出去玩吧,他要出去我不會攔著。”

錢海榮棒著紙杯道:“素聞林女士麻將聖手,今天特帶一朋友過來討教。”說罷對何圖靈道:“本來想輕飄飄的飄走,林女士這麼說,那我隻好去死。”

林玉旋準他去死,錢海榮走到窗戶邊,拉開玻璃,又關上。表示以經死過一回。走回來對林玉旋笑道:“他要敢欺負你,就好好揍他。”她心情好了點。笑說:“台子自然有,量他也不敢砸,不過我們兩個是夫妻檔,很容就能贏光你的錢。”錢海榮笑道:“林女士一個人就可以贏三家,再加一個何先生隻怕把過年親戚都嚇跑了。

當下四人抬了桌子動手,麻將是中國國技,能上廳堂,能下廚房,缺點是容易被抓現行。不符合敵進我退的原則,所以電影裏的元首是不玩的。

海榮叫年青人小朱,原在諸暨賣化妝品,常兩頭跑。他賣化妝品十瓶裏充一瓶假貨,這年頭發了財,在義烏這邊買些地。他有點生疏的跟眾人聊生意上的事,錢海榮搓著牌道,我這朋友直爽,說一不二,上次從市南路走,冒出來幾個交警,他一上就衝過去了。

“那次剛買了淩誌,沒上牌,不然哪敢。”小朱笑笑說,又道:“諸暨從南門到金山角那條路,除了烏龜之外,大概誰都逃不掉罰單。”說話頗有條理,何圖靈前麵耗了很多精力,想休息。看著牌問他是哪裏人。小朱笑道:“我家在紹興越城區那邊,十幾歲出來開車,跟老錢一樣,隻不過他開黑車,我當本份司機。”

“你家就一個小孩?”林玉旋問他。

“哥哥姐姐都不幹正事,我是老小,後來讀不下去了,隻好出來”他看了看吊燈,仿佛年代久遠往事蹉跎。”

“現在買上淩誌,用不著再哭窮。”林玉旋笑說。說罷把牌和了。駱駱坐在沙發上咳嗽起來,何圖靈累的不想動。小東對駱駱說:“我去給你泡藥。”他想到這人從蕭山回來就沒消停過,莫非真是中了流感?把藥拿給她時小心翼翼,怕她害了自己的大好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