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這裏是另一個世界,便是別開生麵的人肉市場(2 / 3)

實在說到海珠,說到長堤在廣州的普通百姓的腦中,是另有一種低級的趣味的。這趣味不是海珠的風月,更不是珠江,而是正對著海珠這一段堤岸,這一段堤岸是含有一種神秘的成分。堤的一側,便是資本家絞心血的地方,強烈的燈光,反映出堤邊的黑暗麵。這裏是另一個世界,便是別開生麵的人肉市場。任何人在廣州,聽到珠娘喚渡,立刻就會浮起一段堤邊的印象,耳邊就好像聽到了一聲聲輕盈的喚渡聲。學徒店夥在晚飯後,到堤邊閑逛,把整天的鬱悶,整天緊張的心情,都緩和下來,飄散在這小小空間裏。所謂珠娘就是疍民的女性,她們早已定居在堤邊的水上,住宅是一艘小艇子。她們的艇子除了跟著潮水漲落之外,已沒有把家漂浮來去的了。艇子是一艘連著一艘,固定地排在水上,她們從

祖上傳下來,漸次地失了本來的意義,忘記了本來的職業和工作。實在現實使她們忘記了,她們是不得不忘記的,否則哪裏有工作給她們做。過海是已有商人承辦的過海電船,並且也另有“橫水渡”——海珠鐵橋築成後,她們更是望“橋”興歎了。然而肚子不能讓她閑了手腳,社會局又不曾注意到她的生計問題,她們隻好以肉體來換米飯。從此珠堤就平添了一段嫋娜的春色。

假使過去的秦淮風月是熱鬧的溫柔鄉,則過去的珠江風月應是神秘的溫柔鄉吧。廣州的娼禁雖然公開,但是沒有官廳的特許是不可以的。陳塘可以花筵無禁,但是珠堤卻是應禁之地,而珠娘反而得到另一種官廳的暗護,使珠堤的春色成為公開的秘密,直維持到最近的以前。她們是錯落地站在堤岸人行路邊,向行人們拋著媚笑,一聲聲嬌軟地在喚渡。這喚渡之聲在她們的心中,在閑遊人們的心中,另是有意義的。閑遊的人們把嬉笑忘記了日間的疲勞,她們把嬉笑忘記了人生的痛苦。一種追逐,幾番嬌嗔笑罵,也許就這樣做成了交易。這時候的光景仿佛就是苗瑤區的春秋佳日,不過意義不同吧。年來當局已是積極禁止,你說禁止得了嗎?誰知道熟悉當地情形的會另告訴你秘密的。假如她們真的被禁止後,她們如何去找飯吃?這問題是誰都不注意到而且是

不知道的。人們隻覺得珠堤從今減色,堤邊隻少了幾聲清脆的喚渡罷了。

人們還想不到更有矛盾的事,堤的一側,繁星點點的燈光,輝煌地,在她們看來,這好像是資本家給她們的白眼,一切的熱鬧都是人們對於她們的嘲笑。這是資本家的殘酷態度,然而她們始終是不覺得。這一段的長堤,原是一個廣泛的市場。

這裏有百貨商店,有遊樂場,有電影院,有鑼鼓喧天的粵劇院,有大規模的酒店、小規模的旅店。至於使廣州著名的“食”這裏就包羅萬象、應有全有。經濟飯店、小食店,以至茶樓,都適應了廣州各色人等的食欲。整天有不少的汽車,風馳電掣地飛過長堤,載上了少奶奶、姨太太,飽吸了晚風就停歇在粵劇院大酒店的門口。短衣褲的、拖著涼屐的朋友背了身心,背著看他們或她們的背影進去了,同時又看到今晚開演的名班,什麼首本的牌子,或者仰望大翅樣的市招。於是,“每碗六十元”的幾個字就會在他們的腦中打轉,然而到現在普遍的經濟衰落中,這隻供給漫畫家一點材料而已。

這空間伸展到了靖海路口以下,就變為另一種情調。

三、到處表現著力的空間

自己從膩的心情裏,溜走了出來。離開了使人有點飄然的空間,經過了青年會這一個幽閑的地方,立刻就會被偉大的力,搖動了自己的靈魂。一切的力之

流動,感動了自己,立刻就會覺得自己太卑鄙了。一種機械的力和人的力交織著,這就是廣州的發電總機關。

一種機械的聲音,洪壯地洗蕩了一切人們輕軟的心。這推動廣州一切事業的力,想到了就禁不住肅然起來。然而人們讚美機械就應該更讚美人類偉大的力。機械是要靠給它的一切,才能活動的。然而在堤邊把煤輸進機房,這種挑炭夫的力,就覺得可貴可佩。滿滿的一大籮炭,把竹擔挑在兩個人的肩上,臉上表現出堅決邁進的勇氣。踏著沉齊的步度哼著沉著的呼聲,一切都是一致的。這種合作堅決的力的表現,閑逛長堤的人們,就不能不暗地自己倒抽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