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行的電力廠,又是另一個混亂的空間。力更是充分地表現了出來。這是水果蔬菜欄和鹹魚欄。一艘艘的貨艇,大批地把水果蔬菜及鹹魚,從各地運到這裏的堤岸。工人們大籮地把它扛到欄裏躉存。就這樣供給了全市的需要。堅實的臂膊、鐵般的腿擔當起這個責任。柔弱的人在這裏是不能生存的。這一個空間就是他們占有著,健實的腳跟和臂膊,幹著力的擺動。按著都市進行曲的拍子一步步地把都市建設起來。他們忘了勞苦,隻要有得幹。當著一件繁重的工作之後,騎樓底下,行人路旁,他們就一群群圍集在一起。一個個的集團就蹲在地上,這樣每個人就得
了按勞力所得的代價。當著一疊疊的鈔票一元、五角、兩角、一角,放到他們麵前的時候,他們的談話,就會特別爽快,紙煙也會抽得特別起勁,嘻開著嘴微笑著。這愉快就非都市紳士少奶奶所能夢想的了。
我們感覺到力推進了都市的繁榮。看到了宏大的珠江鐵橋,我們尤其相信,人力是把天然戰勝了。沒有珠江鐵橋,河南是一樣可以繁榮,然而是遲緩的,甚至繁榮起來也有點隔膜。有了珠江鐵橋,於是種種廣州的繁榮,流通南北兩岸間了。難怪河南地價要飛漲起來,資本家又不是傻子,個中關係他們是知道得很清楚的。當我們站立在橋頭,這感想便不由得會浮起來。意誌的力、人的力、科學的力,把這關係做成了。在這個地方,我們就隻覺得力之偉大。
然而自珠江鐵橋口的維新路向下走,這印象就結下來,到了天字碼頭,已把緊張的心情盡量鬆弛了,何況接著目前的更是一段灰色的長路。
四、不堪回首話東堤
“往事隻堪哀,對景難排。”誰料及昔日笙歌筵宴無虛夕的東堤,到現在已成春夢,不隻是春夢而是荒涼一片了。否則現在的東堤應該是車水馬龍,不讓秦淮昔日的。
廣闊的空間沉寂的、蕭索的,沒有一點車馬的喧闐。人到這裏也就無力地放鬆腳步。這裏就好像有一點四時皆秋的氣象,還有點活力表現的,就是女
工拖著人力貨車,然而沉重的步伐,濡滯的速度,磚瓦灰沙雖壓著車輪,一根根的繩子又壓在她們的肩上,她們苦了臉的,這幾點就描寫出來了這空間的輪廓。上了年紀的大水泥橋,駝了背,風塵久曆的外表,現出了疲備的態度。看見這樣子,又似乎感到一點輕微的歎息,何況又有殘留在橋頭的講武堂的廢墟,更加重今昔變遷的色彩。
還有使人感慨無限的,卻是另有所在。一直行去快到了堤的極端,這和秦淮河同一命運的東堤,就在目前。假如單靠故老遺聞,而東堤的現在卻不留一點昔日繁榮的陳跡,則遊人們自無從惹起傷感的懷抱。然而(不是)過去使東堤暫變成另一種命運的大火,這陳跡就一直遺傳到今,不會有絲毫變動。在一疊疊層樓的殘壁上,層樓之下,層樓之旁,有掛著給風雨剝蝕了的酒樓牌子。西風夕陽的時候,它更顯出了悲哀的經曆。這高樓,這鐵欄杆,這酒樓的牌子,一切的印象,都使人想念著昔日,感慨著昔日,而東堤昔日的繁華就可以從各人的腦中推想出來。我隻記得在幼小的時候,父母叔伯偶然帶我從鄉間到廣州就會帶我遊東園——東堤的一個公園。回來便在西園酒家吃晚飯,然而已沒有一個人帶著欣賞的心情談到東園了。即使談到也隻是感慨。東園也就從此零落了。為什麼這一場大火,使東
堤轉變到這樣,簡直沒有恢複繁榮的可能?你看這危然直立的頹垣,直留存到現在。由此可見東堤所遭遇的悲劇命運。
東堤攝於1930年代
然而到現在,我們不時可以看見密邇著的大沙頭航空學校的飛機翱翔,我們更信這空間轉變了,在和平的曙光已經照到了的時候。
(《東方雜誌》一九四二年第六卷第二期,原題《廣州長堤的神秘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