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必須脅肩諂笑、和顏悅色,去招徠顧客。所謂“多情”的人們,所謂“風流”的人們,便是她們所指望的麵包和糧食的唯一來源。有時更漏將盡,遊人稀散,燈光幻滅,珠江死寂,而她們的艇裏,還沒有顧客的時候,那種稀稀落落的“叫艇呀!”“叫艇呀!”的呼聲,含有許多淒淒的音調。沿堤的孩子們稱她們“叫艇”的聲音為“吊頸”(廣東稱懸梁自盡的意思)真是恰當不過。那時她們有些焦急了,有些疲倦了,然而還須伺候著路人,繼續不斷地呼叫著,徘徊著。她們的內心多麼苦啊!
得到了顧客了,得到了“多情”“風流”的顧客了,她們的生活,可就豐裕快活了麼?平常的顧客,艇租幾角不足言,即使得有特別的——過宿外更有目的——顧客,她們的夜渡資,大約是三元至六元不等。然而這小小的數目,卻須經過重重的剝削,所得是極有限的。因為她們這種行為,不能公開的,不像陳塘的正牌花妓,花枝招展地公然工作。她們須時時顧慮著警察和偵探,以及花捐局的稽查等來恐嚇和要挾,隻有暗中求諒於他們,予他們以種種的權利,因之遂形成了若幹層的剝削,而“疍家婆”的撮合,也須給以幾分之幾的酬勞費。所以幸運的珠娘,招攬到了一個顧客,實際上所得到的夜渡資,還不過是其價目的二分之一罷了
。
廣州市堤畔的珠娘,究竟有多少呢?據前年省政府的人口調查:全市的疍民,共九萬兩千零一十六人,其中男的占四萬八千七百四十一人,女占四萬三千兩百七十五人。其中年幼的疍女——珠娘——和賣淫的珠娘,究竟有多少?我卻沒詳確地調查過,不敢臆說。至於她們或他們的職業,原本是擔任交通和運輸等重要工作,對於社會很有不小的貢獻,這是她們祖先的光榮,到現在,她們漸漸失了本來的意義,忘記了本來的職業和工作。這不全是她們的惰性所主使,時代遞嬗,天然淘汰,逼使她們不得不忘記那些,而趨向於這一方向。你看,“過海”(廣州市人這樣叫,實則過江)已有商人承辦的過海電船,並且另有所謂“橫水渡”,她們怎能與之競爭?正路既不可通,她們就隻得走偏路了!現在堂皇偉麗,坦若平途的海珠鐵橋,橫臥珠江中,從此她們將“望橋興歎”,生活更覺艱難了。當局倘仍不為她們的生活著想,她們益不能不以肉體換取糧食,今後海珠附近,更必平添春色,肉市興隆啊!
鵝潭帆影攝於1920年代
(《新生周刊》一九三四年第一卷第十六期,原題《春光明媚話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