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且不必去管廣
州的茶點是否起源於“生活藝術化”,而茶食店成為“看老婆的大觀園”等卻是事實。
自然的黃(王)孫公子的“討老婆”決不須在茶食店裏看,而所在茶食店看的都是工友、店員、鄉下佬、外江佬以及窮措大的流氓等等。但也是真的,我們要談的隻有後者,至於哪些呢?另有封建先生、資產大人,如“家事研究”一樣地出專號嗬!
他們的對象是婢女、窮家女、翻頭婆(再婚者)。由媒人拿相片看過之後,便看人,看人的地方是茶食店,這樣的事大概每間茶食店平均每天也有一兩起。所以,我說茶食店也是“看老婆的大觀園”誰曰不宜?
看的方法,先擇定了某間第幾號房,先由男的約同幾個朋友或親戚等先去,到了所約的時間媒人便帶女的來了。來到之後,照例除各人一盅茶及瓜子外,便一盤肉絲炒麵。在食麵的前後男的女的雙方拚命相看(有些女的有自由權的,可以選擇男子),從頭看到尾,從尾看上頭(當然男的隨意些)。在這當兒的旁觀者真是有趣,比看豬八戒招親更有趣。一個坐得像觀音菩薩一樣死板,一個如同乞丐捉身裏的臭蟲般地仔細有味。媒人呢,笑眯眯亂插些巧言。嗬,真是一幕好戲呢!旁觀之人其豔豈淺鮮哉!我願天下好戲之人,皆做看老婆的旁觀者。
除用眼看之外還有對話(試口才及智愚)。照
例的姓名、年歲、籍貫、職業……如是而已。但征求的同意亦有,這專是男子發問:
“你喜歡我嗎?”
“……”
四牌樓攝於1920年代
“怕什麼哪,這位先生又有錢,家裏非常安樂,脾氣又好,你要說什麼盡說,將來都是自家人。哈哈!”
花言巧語的媒人,就一大串令人莫名其妙的話插來了。女子肯的就微笑點頭,或者“唔”一下。然而不肯的也並不即怎樣表示,不過露點影子罷了。
這樣的前後時間至多半點或五十分鍾。麵一經媒人洗幹淨幾分鍾女的就要走了。她走時男的要送一個紅包,裏麵以前是三分六(即香港五仙一隻),現在普通二角小洋。
這麼這麼以後,天大的問題便解決了!不合的固不必說,合的就論價買賣。做女的主人或父母的,謹遵從先賢大聖孔丘字仲尼曰:沽之哉!沽之哉!算盡了他們的責任。
有些對媒人事前說過要看手腳的在看時便兼看,男的將女子之手腳撫摩細擦一任尊便。因為這樣,故此亦有不少店員、工友(以前為多),苦不過的時候,便用一月二月的工夫積三幾塊錢,假裝要討老婆去通知媒人,於是乎他可以一連玩五六個異性,以消磨許多苦悶的饑荒了。
廢話說了一大堆,巴望可以充餓,而寫了五張稿紙還得不到。嗬,我覺悟了,“畫餅充饑”是騙人的話,比他們假裝討老婆的“過癮”
還更虛無。“畫餅充饑”,說這句話的古人呀,你是流毒無窮!
在非餓鄉的上海而餓的九月末日
(《新女性》一九二七年第二卷第十一期,原題《從廣州茶點談到看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