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勉之:隻有“飲茶”或“歎茶”是通行的(1 / 2)

【招勉之】

隻有“飲茶”或“歎茶”是通行的

招勉之(生卒年不詳),廣州人。生物學教師、作家、北京莽原社社員。曾與趙景深等共事於廣東海豐中學,後為中山大學附屬學校、洛陽師範學校等校教員。

在人們的日常生活裏,吐痰和瀺水是極其普遍的一件事,咱們中國人是更為重要些。不論痰或瀺有了總得要吐,這原因又要拉扯到藝術問題上去了。為要講究藝術就不得吐,吐得多則愈覺其巧妙了。有人問藝術未免太被糟蹋了,什麼都扯得上去的,還有什麼價值?在此不妨答以無產階級不文,還沒有知道這字的真意義吧。吐得多自然又要吸得多來保助,因此嗜好之有吐納,猶之乎鼻子裏的呼吸作用似的。抽煙、喝茶便不妨算是吐納中之定律的實證了。

平常不喝茶的時候,當然以抽煙為嗜好之一。市上雖多卷煙,但廣州考究生活的藝術的人們,多不希罕那些大聯珠、大前門、絞盤牌等的——太有錢的資產階級除外——卻反而喜歡抽生切煙。生切煙就是本地所產的煙葉,不會經過什麼製練的手續,隻給太陽曬幹了便切碎成粗粗的煙條兒的煙。否則名曰熟煙。生切和熟煙是一般人之所好。他們不怕麻煩,要抽時便拿紙來卷,手法很靈敏,幾乎同在口袋裏掏一根大聯珠出來一樣的速度。這顯見習慣成自然便不大感到什麼麻煩了

。因此市上多特製一種國貨的薄而精黃的卷煙紙以供需求的。紙的麵積,長約三寸,寬約兩寸;卷起煙來後,成長漏鬥形,容量並不比之普通煙公司所製的煙卷多,就是為了一頭寬一頭尖的緣故。許多人,特別是小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口袋裏,煙條或煙絲和煙紙常是隨身行李之一的。據他們說,這些煙——生切和熟煙——的味兒,老辣、純淨而香馥,比之三炮台等的卷煙,物美而價廉得多,至於到底怎麼樣的純法,在我還是門外漢,一時也無從介紹出來。就程度而論,生切煙的滋味,如果你能領略時,自然有資格可以抽大雪茄和呂宋煙了,抽煙之道臻乎此則雖不中亦不遠矣!除了這些而外,旱煙管、水煙筒、鴉片煙槍等等更是輝煌,更是藝術化了。

這樣的講究的抽法,唾液不免被驅——是否合於衛生之道,在此不表——以為有什麼食物到了口腔,一下刺激,不免瀺水源源而來。歸根不唾出來就吞下去,然後再啜一兩口的濃濃的龍井或普洱,而藝術的味兒乃漸入佳境了。不論是痰是瀺,吞多了要吐,吐多了要吞……又要吐了;畢竟吐的多,誰還願意把髒的東西留存在肚子裏?吐多了吐的方法便不得不生出些工架來,這是很自然的景象呀。

為了要裝潢人生的純潔起見,吐痰——吐瀺一樣——需要相當的效率,就是吐得距

離愈遠愈好;出口愈迅速愈妙;痰或瀺的體積愈凝集愈有力量;吐出時愈有集中的力量望著一個範圍很小的空間上去,便愈覺有趣而老到。為了要吐出效率來,未吐之先的一刹那間,要有一番瞬間的醞釀;上下齶合動和舌頭卷縮的動作,將欲吐出的一團斂聚於舌尖和上下齒縫之間;動員令一下,便靠著唇和舌Resultaut,離開身體三四尺以至四五尺外和風塵地麵相接觸了。這般的像廣州人學官話似的吐法,起初的確有些困難,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成自然了。不過愚笨的我,至今也學不上呢。有時,因為瀺的凝結力比不上痰,一不留心會成噴水花的現象,卻不是“必”的一聲那麼老練,這是效率太差了,會弄成笑話的,要留心一下子才行,如果有人的話。到廣州去的人們,不妨在茶樓酒肆裏物色物色吧,那要模仿的是不會失望的,倘若你也要東施效“噴”,在下卻不敢寫包票。有一點要申明的,這不過是到家的人才會,程度淺的、低能的、落伍的怕均不可以同日語,故賦有這本領的人不是十分的多數。

吐了要喝猶如消化了要吃,故飲茶和吃食之在廣州很流行的。廣州人隻用飲茶,喝茶、啜茶都不大通用的。吃茶更是忌諱的事,因為病人食藥謂之吃茶,這樣才叫吃茶,自和日常的飲茶不同了,難怪其忌諱的。說

理,茶是液體,衝的茶葉是吃不得的,不用牙齒咀嚼的“飲”的狀態,大約用不著以吃字去將就它,而且吃茶兩字聯起來也有點“不亨”的——引用國學大家之典故——故飲茶二字亦殊質樸。啜啊,喝啊,雖然也行,卻嫌似乎北方的大哥們用的口吻,和南方溫文爾雅之風是不大相投的。另外,在飲之外,還有人叫作“歎茶”的,這歎字在廣州人用起來是有閑的欣賞,一碗茶喝個把鍾頭謂之“歎茶”……有錢的不用做工,可以高樓大廈、嬌妻美妾……地享樂,謂之“歎世”,歎之意義,盡於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