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昌:第一個招攬生意的要素是女招待(3 / 3)

的甜湯,也是消夜的佳品。

看他們那種習慣,對於早起早睡的人,是不很相宜的,但是不妨把“消夜”改為“消晨”,那不就是吳的農村生活嗎?現在廣東人也大多已經改良,每日三餐的時間和北方無異,隻是“消夜”仍舊省不了。

這裏的菜場,從早到晚,都有市麵,上午九十點鍾和下午三四點鍾較盛,因為主婦們預備午餐和晚餐,大多隨時買菜,尤其是她們視晚餐較午餐重要,所以下午的菜市更盛。我曾經到菜市參觀過,覺得水產物特多,尤其是魚,種類繁多,不是生物學家,恐怕很難知道每一種的名稱;什麼大魚、生魚、鯇魚、鯪魚……上海人都聽得到嗎?是蟹都新鮮而價廉,鱔、鱉、龜、蛇也都很普遍。此外,有一種和蚯蚓相仿的東西,叫作“禾蟲”,顏色像毛蟲一樣鮮豔斑斕,我從不曾嚐過,因為不值得為了這使人作嘔的小東西鼓起勇氣來!蔬菜的種類比較少,很多吳中有的,而這裏沒有。如果是吳中有而這裏也有的,成熟的季節比吳中為早,而且體態特大,初來的人,都不能認識。菠菜、莧菜、蓊菜都長二尺左右,莖的直徑長約半寸,說它們是吳中產的祖宗也無不可。至於這裏有而吳中沒有的菜,也不勝枚舉。我最喜歡“芥蘭”和“白菜心”兩種,鮮嫩而且清脆,可惜都要在秋季才有。夏季瓜類最多,勝瓜

、節瓜、苦瓜,都是北方所沒有的,但味都不佳,我倒很想念著上海的豆,毛豆、菜瓜,和夜開花呢!奇怪得很,麵筋、百頁和豆腐幹一類可以自製的東西,這裏都沒有,不知他們不會做,還是不肯做;線粉隻有上海運來的線粉幹;總算豆腐衣倒會做,隻是比百頁還厚韌。

我記得上海的主婦都異口同聲地說:“不會相罵,不會搶搶奪奪的,是不能上菜場的。”這種情形,在這裏可說絕對沒有。這並不是說這裏的菜販公道,他們也照樣看人討價,凡是穿得漂亮的人和外省人,都是他們敲竹杠的對象,討價總在原價的兩三倍以上,不過價錢一經講定,稱過重量,就再沒有什麼異議了;否則大家作罷,不可能有重講重稱,搶一把,饒一些的事情。同時買多買少,絕對自由,就像買一兩半兩豬肉,也不會給人笑話;如果買馬鈴薯或魚,菜販還可以代去皮;黃豆芽綠豆芽總是預先代你理得像火柴一般的整齊——這些在上海辦得到嗎?

這裏家常菜的烹調法,也和江浙不同。大盞的魚肉,通常很少見到,他們看見他省人用一斤肉做一個菜,都會聳肩。他們最喜歡把各種不同而量少的東西,東拚西湊,做成幾個奇怪的菜,味道倒還可口。欖仁、杏仁、菱、藕,甚至藥鋪裏的陳皮,都是他們做菜的好材料,這不由得不使我奇怪。他們每餐

不能沒有湯,因為在動箸吃飯之前,必須先習慣地喝幾匙湯;如果同桌有客,那麼主人必先招呼一聲“飲湯”,客人即使不喜歡,也得勉強喝。這個湯是不放鹽的,所以淡而無味,但是他們卻口口聲聲地“好甜!好甜!”意思很鮮。如果發現是用豬肉煮的湯,那更視如瓊漿,因為平常都是用蔬菜煮的,從湯中撈起,也算得一個菜,吃的時候,非蘸醬油不可。主人或客人拿起飯碗,都要互相招呼一聲“食飯”,主人招呼客人吃菜,就不說“請”而說:“起筷!”在幾大碟正菜之外,往往有小碟腐乳、蘿卜幹或鹹菜作為點綴,這個不倫不類的東西,我至今不明白有什麼作用。

別看廣東人常常從細處著眼,他們倒是極注重營養的。無論對於什麼食物,都知道對身體的益處,什麼補腦啦,補腎啦,補血啦……即使說不出一定補什麼,也得說一聲:“好有益嘅!”到夏天,就隻聽說什麼解毒、去濕、清涼……吃到油煎或油炸的東西,隻是搖頭說:“好熱氣!”要是不幸生了熱癤,準會說這是油煎物的毒素哩!

“吃在廣州”這句話,不知羨煞了多少饕餮,可是我已吃住在廣州一年有半,經驗並不使我對廣州有半點留戀。唯有那終年對著我的水果,一刻不停地甜潤著我的喉舌,使我不忍向它們說一聲“離別”,好吧,不妨長作嶺南人

吧!

(《新語》一九四七年第十二卷第十五期,原題《吃在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