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許景摯望著銅鏡, “你我之間用不到賞,你是替別人求的?是錦妃身邊的那個侍女?”
景雀點頭:“是。奴想著, 若是這次她懂事, 不如放她出宮去,婚配吧。”
許景摯伸手,抓住了景雀的手腕, 把他帶到自己前麵, 讓他坐在身前的桌上,似有教訓的意味:“你這般心軟, 如何才能替孤真正地握住後宮?”
景雀手腕被許景摯捏得生疼。
景雀垂眸:“不是誰都跟奴一般, 能遇見陛下這樣的主子與安王妃那般恩人。入宮的時候, 她沒得選。最少, 現在我想讓她自己選一次。”
景雀這話是牽動了心裏的沉寂了久遠的結。
當初被送到梨園, 成為小倌, 也不是景雀自願的。
若他當年沒有被朝東門事情連累,被迫棲身於梨園。以他今日才智,如今也應該是馳騁疆場的大將軍, 守護東陵邊境, 翱翔於邊境草原。
這些年, 他替許景摯在後宮與前朝之間周旋的很好。
在許景摯麵前乖巧伶俐的如同一隻雀兒。
他的翅膀與羽翼本應該更加鋒利、寬大才對。
許景摯輕歎一聲, 把景雀拉入自己懷裏, 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吻著他的下巴:“當年的事, 孤無能為力。如今的事,孤不想留下禍患。你這般心軟,會留下許多麻煩, 你知道嗎?”
“奴知道。”景雀點頭, “若真是麻煩,奴自會處理。”
許景摯見不得他如花蕾衰敗一般神情,總覺得是有時光負了美景,心中激起無數遺憾與憐惜。
“今日去忙你的,讓他們來吧。”
許景摯這是準了景雀方才請的賞。
景雀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退到一邊,跪下給許景摯磕了頭。
許景摯在皇位上坐了十七年,早就學會了一個帝王應該學會的一切。
能待他這般真誠,景雀很是珍惜。
看著景雀退出去,許景摯才喃喃道:“傻孩子,隻願韶華不負你赤誠之心。在這裏想要存下那一絲‘善’,隻是這個想法,便是難得的緊。”
都是一身汙穢,隻看誰汙穢之下,還能護著那一抹白。
景雀似乎一直在努力護著,而他已經護不住了。
*
下午北寰言出門,蔚巡生沒跟。
他知道自己眼下在風口浪尖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待在臨府裏,以臨府周圍埋伏的、盯梢的人數看,外麵的人怎麼也不可能進來,這裏眼下竟是正在許都最安全的地方。
他深知自己與西境都擔不起下一次節外生枝。
北寰言出門,淩信就跟著出去了。
這幾日沒見過北寰舞,臨太傅喜歡看書,在前院打理花草,不怎麼來後院。
姚子安這會肚子裏憋著一股氣,沒事就在後院那片空地上耍槍發泄。
束茗不出西苑,淩芷成日在藥田忙活。
平日裏熱鬧的臨府,在這一刻竟然靜得嚇人。
蔚巡生想去西苑看看束茗,卻又礙著昨天晚上兩人不歡而
散,拉不下臉麵,隻能在院子裏左右踱步。
“世子殿下,到了喝藥時間了。”舒星從藥廬過來手裏端著一碗藥。
蔚巡生看見舒星,心裏頓時有了主意。
他把藥一口喝了,拉住舒星:“你想不想去跟神醫穀的小神醫討教一二?”
舒星自從來到臨府之後每日照料蔚巡生喝藥,還沒找到機會跟淩信說話。
淩信跟著北寰言不經常在府裏,縱然是遇見了,也是在飯桌上,沒機會單獨討教。
眼下蔚巡生忽然拉著他說這事,明顯這人肚子裏正在泛什麼壞水。
舒星蹙眉:“怎麼好端端問我這個?”
“你想不想去嗎?”蔚巡生望著他。
“不想。”
舒星煩蔚巡生這種總是有目的的說話,轉身要走。
蔚巡生見他不按套路說話,頓時沒了脾氣,一把拉住他老老實實說:“我倆鬧了些不愉快,我想你去看看她。”
“有誤會自己去解釋,讓我去,算怎麼回事?”舒星回頭。
“淩芷說她五內鬱結,昨晚從宮裏回來,就發了燒。淩晨才消。”蔚巡生道,“她心中有事,不肯跟我說。我想著你去,她會不會多少跟你說些,解解憂愁也好。”
舒星聽到這,才徹底轉回身來望著蔚巡生。
“她不會跟我說的。”舒星篤定道,“她那個人自小就那樣,別看她柔柔弱弱的,其實心裏主意大的很。一旦下定決心,沒人勸得住。”
“那怎麼辦?”
蔚巡生很是擔心,他與束
茗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他多少清楚些她的小脾氣。舒星說她倔,那是真的。
舒星看著他:“她為什麼憂心,你當真一點都不知道?”
蔚巡生搖頭。
舒星沉默片刻,說:“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她一定不會傷害自己喜歡的人。隻有這一點,你一定要相信她。”
蔚巡生長出一口氣,閉上眼。
他又何嚐不知,她什麼都不說是為了保護他呢?
可蔚巡生真的想不到到底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她連和離那種話都輕易說得出口。
她給他的感覺隻有她迫切地想離開他。
在合宮夜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讓她回來如此憂心?
舒星所有所思問道:“是宮裏出來以後的事?”
蔚巡生點頭。
舒星道:“這事,或許齊姑娘會有眉目?合宮夜宴,她不是也在?”
蔚巡生睜大了眼睛:“我怎麼沒想到?!”
蔚巡生顧不得跟舒星說話,立即進屋去寫請帖,讓臨府的人幫他送到齊仙韻暫住的客棧。
*
齊仙韻收到蔚巡生的請帖自然是高興地手舞足蹈。
她樂滋滋地跑到齊丘的屋裏說:“爹爹,世子請我去臨府玩!”
齊丘眉宇高蹙:“你不能去。”
“為什麼!?”齊仙韻不解。
“眼下勤王府與姚將軍府在風口浪尖上,你這會去,不是惹事?”
齊丘表情威嚴,說這句話的時候少了平時寵愛齊仙韻的柔和。
齊仙韻疑惑道:“難不成爹爹也認為姚將軍與勤王殿下,有不臣
之心?”
齊丘搖頭:“朝堂上的事,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這明顯是有人想拿住世子與姚小將軍,掣肘西境軍權。禦史台上奏都已經幾日了,去查這事的禦史一直沒給一個說法,陛下也默不作聲。事情還未明朗之前,你不能把我們齊家也給搭進去。”
齊仙韻抿著唇,有些不高興。
齊丘很寵齊仙韻,因為家裏就她一個女兒。
可齊丘寵歸寵,卻沒有把她當成一個閨閣女兒那般束縛起來。
許多該講該說的事情,齊丘毫無保留地都告訴了齊仙韻。
就比如眼下這西境與朝廷之間的關係,就是他曾經與齊仙韻深談過的話題。
齊丘做了一個坐下的手勢,讓她坐下,慢慢聽這事。
齊仙韻慢吞吞地坐下,心裏想的全是姚子安,即便是坐下也是跪著,隨時想跑的樣子。
齊丘知道自己女兒是什麼性子,隻能道:“你想想,爹爹在這個位置這麼多年,跟著勤王爺姚將軍一起處理過多少棘手西境事務?他們心裏在想什麼,我心裏清楚。可隻有我心裏清楚不行,要陛下也清楚才行!但是每年陛下壽禮,都是西境軍務最焦灼的時候,我們在前線,知道西涼城外的情況,可陛下沒去過,他怎麼知道?他不過就是從西境呈到兵部的折子裏麵知道西境局勢。這都是寫在折子上的,多寫一點少寫一點,還不是寫折子的人說了算?”
齊仙韻聽著齊丘跟她分析但前
局勢,心裏不高興一點點散去。
齊丘道:“五個皇子最大的已經十六,最少的也有十一,東宮位置一直懸而不決。各方為了這個太子之位暗潮洶湧,誰都希望從收攏西境兵權這件事上得了聖心。這時候,你再撞過去給了那些人話柄,把我們齊家也拉進去,若真的勤王府與姚府出了什麼事,這許都還有沒有人替他們說話,替他們想辦法?!”
齊仙韻聽著,便明白了父親為什麼不讓她在這個時候沾上姚子安與蔚巡生。
西境這次就來了三家。
總不能一個案子,把三家都牽扯進去,任人宰割吧?
齊丘見齊仙韻臉色減緩,伸手摸了摸齊仙韻的頭,語重心長道:“韻兒,爹爹跟著勤王與姚將軍一起在邊關守了十餘年,深知他們為人。爹爹今日不讓你去,並不是怕這事牽連我們齊家,而是西境需要我們齊家站在事外,盯著這一切,想破局之法!隻要我們沒有被看的那麼嚴,或許爹爹還可以憑借以前舊友的關係使一把力。”
齊仙韻方才的高興勁瞬間煙消雲散,她泄了氣,坐實在小腿上,小聲問:“爹爹,你說姚子安與世子這次能平安回西境去嗎?”
齊丘長歎一口氣,搖頭,有一種乏力感:“我們在許都沒有勢力,也沒有關係。朝堂之上瞬息萬變。我們今日坐在這裏說話的功夫,不知道世子與姚小將軍那裏又出了什麼事。不是爹爹不想幫
,是真的無能為力。眼下爹爹隻能幹坐在這裏,等著老友念著一點舊情,來給我送些消息。”
齊丘垂眸,看著桌上的茶杯裏缺了一半自己的影子:“韻兒,你不知道,隻要我們進了許都,那我們就隻能是任人擺布的棋子。掌控權從來都不在我們手上。如果非要說這事有什麼轉機,隻能看北寰言出不出手幫忙。”
“北寰言?”齊仙韻似乎是聽過這個名字,“是去歲爹爹出去見的那個人?!”
齊丘點頭:“這次給陛下獻的收攏西境軍戶的計謀,就是他給的。可,韻兒,你想,這麼妙的計謀獻上去,陛下沒有反應,這說明什麼?”
齊仙韻略微思索了下便得出了結論:“說明……說明宮裏出了別的變故,所以這策等於沒獻成!?”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齊丘道,“帝君壽禮那日,禦前侍衛總領秋薄、禁衛軍總領陳鬆、大理寺少卿北寰言與姚子安一起離席,出城去了。消息來的時候,帝君明顯非常不悅。”
“禦林軍?禁衛軍?”齊仙韻眼睛一轉,“西境軍!是校場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