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是——政府被顛覆,國家四分五裂,變成各個村落各自為政,開始持續過著害怕機器人的威脅且饑餓困頓的生活。說個題外話,因為上述的過程,我服役的軍隊也解散,我被送入《學園》的理由當然也就一直沒解開。
無論如何。
亞砂裏那體弱多病的父親與還是小孩子的亞砂裏,之前勉勉強強可以賴以為生的雜貨店再也經營不下去,亞砂裏的父親拜托他的老朋友,才終於搬到這個《王國》生活。他們似乎很早就接獲我戰死的通知(應該是我所乘坐的飛機墜毀的緣故)——所以放棄了我,以自己能夠存活下去的情況優先考量。
這個判斷,的確沒有錯。
這個《王國》——被這麼稱呼的土地,和平到令人不覺得現在正處於戰爭時期。
食物豐富,也沒有明顯的病害或災害,治安良好,所以易於生活。此刻我所抱的配給品質量都有保證,甚至令人覺得這裏是天大的恩賜。
從四麵八方湧過來的難民聚集在此,目前的人口約有數萬名。為防禦機器人攻過來的危機,四周全用高牆圍起來,成為周遭附近難得一見的都市國家,且從《王國》的規模來說,應該還可以再收留更多人,但在這樣的時代已經居住了令人不敢相信的大批人數。
人們從事農耕或畜牧業,甚至有餘力進行娛樂活動,歡歡喜喜地過生活。那樣真的很令人高興。我也難得見到亞砂裏的笑容——在以前的土地上她很少笑。
隻是不曾改變過的異常感覺仍使我的內心焦燥不已。
這真的隻是——杞人憂天吧。
不會太和平了嗎?
像做夢一樣。
簡直像……騙人的。
「中村先生?」
收起歌聲,亞砂裏望著我的臉不安地喚著我。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臉色很蒼白呢……」
「沒事——」
我想太多了。
因為曾待過萬物全由謊言所構築而成的《學園》,所以造成對任何事都抱持懷疑的習慣。肯定——是這樣的。
我跟平常一樣露出吊兒郎當的笑容,緊緊抱著亞砂裏。
「就是說啊。戰場上如惡夢般的記憶折磨著我的精神……所以,亞砂裏你要安慰我!用愛來感化我!」
「哇啊啊啊!」
亞砂裏兩手亂揮亂甩,臉漲得通紅,氣得大喊:
「真是的,人家在擔心你,你卻敷衍人家。中村先生每次都這樣。」
對不起了。因為我不想讓你擔心。
我不想讓本來就很辛苦的亞砂裏,白白浪費精神在我身上。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前。
我對連耳朵也變紅掙紮著想要逃開的亞砂裏,感慨地說:
「亞砂裏總是這麼可愛啊。」
「你在說什麼啊。人家一點都不可愛。你別這樣啦中村先生,會被別人看到的。」
亞砂裏終於脫離我的熊抱,手插著腰教訓著我:
「受不了,中村先生真是變態。禁止色眯眯的動作。」
這是色眯眯的動作嗎?真抱歉。
也許是不高興吧,亞砂裏鼓著臉頰快步往前走。
「……中村先生去打仗後,聽到你戰死的消息,我難過得好像世界末日一樣,突然活著回來的中村先生一點都沒變——為你流眼淚的我真是個大笨蛋。中村先生是豬頭,我最討厭你了!」
「對不起啦亞砂裏!你別生氣啦!我給你吃糖糖!」
我快步地追上去,用一隻手翻翻口袋後,拿出塞不進瓦楞紙箱所以放到口袋的糖果並遞給她。亞砂裏雖然一臉的臭臉,卻還是打開糖果的包裝,津津有味地舔了起來。
然後發脾氣地說:
「中村先生老當人家是小孩子……」
「那是因為不管到了幾歲,亞砂裏都是我可愛的妹妹啊。」
我摸摸亞砂裏的臉,她果然有點生氣地把頭歪到一邊,臉皮厚的我為了緩和現場氣氛而拚命找話題。
「對啊,大叔怎麼說?就是我拜托他的那個……」
「對了,中村先生有想要找的人嘛。」
亞砂裏輕輕眯起眼睛,靜靜地低聲尋問。
「……是女的嗎?」
「咦?對啊,是兩名女孩子哦,在戰地時對我很好。我能活著回來也多虧了她們兩人,雖然一起逃出去,途中船卻被卷入暴風中而翻船了……然後——咦?為什麼亞砂裏不聽我說話?哥哥好寂寞哦!」
我又追著自顧自地往前走的亞砂裏。
「亞砂裏!你別擔心,完全沒發生不可告人的事哦!她們不是我的情人或太太,假設找到她們,我也不會要求她們跟我們一起住,因為我不想增加亞砂裏做家事的負擔啊!亞砂裏?看看我啦?我好寂寞哦!」
「隨便你,反正跟我又沒關係。」
你那樣子看起來哪裏是沒關係的臉啊!亞砂裏!
「算了。」
終於稍微拉近距離的亞砂裏淡淡地說:
「因為爸爸在城堡裏工作,隻要查一查《王國》裏所發生的事應該就知道了。也能立刻曉得中村先生找的人在《王國》哪個地方——不過,既然爸爸什麼也沒說,應該就是還沒找到吧?」
亞砂裏用複雜的表情看著擔心奈奈子她們的我。
「你不能悲觀哦,中村先生。一定找得到。」
「唔——」
我被年紀比我小的女孩子安慰。
不過,奈奈子她們真的沒事嗎?
翻船後已經過了一星期。如果她們沒有抵達《王國》,恐怕會遭遇不測。然而,這裏出入受到嚴密的管製,因此我也無法離開《王國》去找她們…………
無力感湧了上來,我很難照亞砂裏所說的,要保持樂觀。
一定還活著。肯定還能見麵。
我隻能這麼相信,這麼祈禱著。
即使我的願望不一定能實現。
「——」
突然間,空氣的溫度產生變化。
猛烈的爆炸聲。這轟隆巨響非常耳熟——
「咦……?」
我仿佛被碰觸到臉頰的熱氣引導似地,連忙看向聲音來處。無論是亞砂裏或路上的行人,也都仰頭看著那裏。
在包圍整個《王國》的高牆另一端。從內側看不見的巍峨白牆外側,某股強烈的熱氣——
同時。
「這裏也……?」
被稱為《王國》城下町的住宅區正中央,彷佛為了睥睨整個城市而建造的古城般的尖塔……因為光的關係,從我的位置隻看得到影子的那個黑蒙蒙的支配者住處,出現如冷冽的寒氣般——殺氣的漩渦。
幾乎是同一時間。
彷佛計算過的一樣。
高牆之外,冒出如怒火般的紅色爆炸火光。
令中央尖塔也為之流淚的藍色斬擊。
虛幻似地、如夢似地,爆發出來——
劃破天空的紅色破壞力。
劈斷尖塔的藍色閃光。
宛如宣告祭典開始的煙火一樣——大大震撼著和平的《王國》。
有人尖叫也有人歡呼。沒有人明白紅色與藍色的意思。亞砂裏不安地緊緊揪著我衣服的下擺。但我卻沒有反應。
剛剛的是——
剛剛的是。
「中村先生……?」
亞砂裏奇怪地抬頭看著我,眨眨眼說。
我仍無法反應——目不轉睛地望著殘留在天空中的紅光與藍光的軌跡。渾身顫抖,腦中一片空白。
「她們還……活著啊……」
那些光芒正是兩名中村奈奈子仍活在人世間的最佳證明。
◇ ◇ ◇
坐立難安。
還活著。奈奈子與小紅帽——尚在人世。我的內心湧上一股熱氣,對任何方麵都抱持消極態度的我難得會無意識且奔命地往前跑。我將抱著的配給瓦楞紙箱放在一旁,快速跑入附近的建築物裏。
「等等……中村先生!」
亞砂裏嚇了一跳吧,她吃驚地大喊——很抱歉,現在我沒辦法理你。我頭也不回地全速朝前方奔去。
這個《王國》的四周全用高牆圍起來。
因此就算想要到外麵確認紅色閃光的真麵目,也會被駐守高牆關口的衛兵給趕回來吧。為了防止一般人靠近,城堡附近也用金屬網或高牆圍起來……不過,應該還是可以從遠處觀察城堡的狀況。
盡可能站在高處。
爬上能夠看見高牆外麵與城堡全貌的位置——
這樣就可以確認了。
兩名奈奈子還活著。然後,一曉得她們的所在地,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去見她們。同樣的長相,如命運般牽引在一起的少女們。
好想再見到奈奈子們。
我所受到那兩人的友情或愛情般的羈絆,比我想像的還要深。無論其他人是敵人或騙子,我都對她們兩人堅信不疑。
不對,是誓言要相信她們。我在《學園》時對著大海發誓,絕不會背叛她們。
所以我……為了她們兩個人,必須全力以赴。
即使從以前一直是隨波逐流,恰如其分過生活的我,無法跨越的殘酷的命運——隻要三個人
在一起,互相彌補彼此的不足,一定就能突破難關……這是我們在《學園》中了解到的道理。
奈奈子。小紅帽。
現在——怎麼樣了?她們之前一直在哪裏呢?
好想見她們。
好擔心她們。
不知不覺到處都是缺角的內心,似乎被這樣的感動給填補了起來。
一樓。
陳列著商品,明亮的便利商店,頭也不回地穿過去。
二樓。
找到樓梯後狂奔上去,通過某公司的門前。
三樓。
來到通道的另一邊,不顧一切地往前跑。
四樓。
是英語會話教室。陶藝教室。沒什麼興趣。
五樓。
專心一意地橫越,滿是空蕩蕩的房間通道。
屋頂。
廣闊的天空。我將老舊的門鎖像是快要扯壞似地打開來,衝上屋頂後踢了踢滿是沙塵與水垢的混凝土地麵。我急忙往扶手的位置移動,調整好呼吸後看向前方。
剛剛釋放出藍色與紅色光芒的是——
我看著城堡,看著高牆外。
崩塌的城堡。燒焦成一片……高牆外遠處所見的漆黑森林。
奈奈子與小紅帽就在那裏嗎——?
我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來,腳一軟當場跌坐在地上。
總而言之,確定她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不過,既然發出攻擊,或許她們的狀況很危險。得趕緊到她們身邊,跟她們會合,然後……然後。
「中村先生!」
某人嚴肅的聲音促使我回過神來。
追在我身後的是,抱著瓦楞紙箱從開啟的門像是摔進來似地出現——亞砂裏也氣喘籲籲地撐著膝蓋站著並瞪著我。
「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突然……把東西放著不管。」
生氣了。
想也知道。
我背對著屋頂的扶手,猛然驚醒。
我在焦急什麼,真不像我的作風。真受不了。平常老是一副吊兒郎當得過且過的樣子……才是我基本的人生態度。自從體驗到《學園》生活後——就完全變了個人。
當然——這並不是件壞事。
那股衝動與熱切的情感。
自己的內心裏競也有些許的人性,覺得很難得。
是的。
偶爾驚惶失措也無妨。淡淡地生存著也太乏味了——
「真是的!」
走向這邊,抓著扶手瞄了眼風景後再盯著我看的亞砂裏——斥責我。
「一點都沒有反省的樣子。你不會永遠都是小孩,所以不要盡做些蠢事——真的是,你到底……」
「嗬……嗬嗬……嗬嗬嗬……」
「……中村先生?」
我冷不防將不解地歪頭看著我的亞砂裏一抱。
「呀啊啊啊啊!」
「你上當了!我是故意要你追我…………製造兩人獨處的機會——把你引誘到這個空無一人的屋頂上。」
「你在幹什麼啊!大騙子!你對人家根本就沒興趣啊!」
唉。長久住在一塊兒,怪不得謊言一下就被戳破。
但我並不退縮。雖然謊言被拆穿,但至少能做些智障的事,說些混話來敷衍過去……別讓亞砂裏操無謂的心——
唔?
「…………」
亞砂裏怎麼沒有跟平常一樣對我破口大罵……
不知不覺中長大,像是我可愛妹妹的女孩,低頭顫抖著——將我那從身後以倒剪雙臂的姿勢抱著她的手一把握住。
「……亞砂裏?」
為什麼?
吃了一驚。
一直以來,我都沒把她當成女孩,而是年紀比我小的家人。
不太意識到她是異性。
「中村先生。」
她的體溫、她的發香以及柔軟的身體。
她無言地主張著自己並不是妹妹,而是名叫渚亞砂裏的女孩子。
「中村先生,好殘忍。」
……
……她在說什麼?
「每次每次都這樣。」
亞砂裏沒有看我,隻是微微顫抖著,瀏海遮住了表情——
「都不正視——人家的心情。隻是說什麼家人、妹妹的……都不讓人家替你分擔一點。煩惱與痛苦也都不讓我分擔。老是這樣顧慮著我、擔心著我……你別瞧不起,別瞧不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