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臨陣潰退的逃兵(上)(1 / 2)

我要給你看恐懼在一把塵土裏。

——T·S·艾略特(ThomasStearnsEliot)《荒原》

眼角的餘光留意到了洞口火把的移動,看上去,一片炫目的火光正在緩慢調整著,似乎為了對準某個角度,又像在攢縮。我很納悶,看得也愈發仔細,一點點的,那不再是一片霧漫漫的光芒,而是一團團數得清的火焰了。要知道,在幾百英尺深的廢墟之下,能夠看清到這種程度是很不容易的。不知為什麼,那會兒我的目光居然愈發地犀利起來,我卻一點兒也不驚異,好像本該如此。這讓我忽然想起了傳說中的印第安人有著狼一般夜明的奇特能力,他們的瞳仁在暗地裏也會閃光!難不成……我也秉承了這種通過血脈來遺傳的夜明視力?不然,當我把視線稍微移向廢墟的石壁,怎會隱約看到了石磚堆砌出的層次?要知道,那洞口的黑曜石已將火光攏成了垂直的一束,光照以外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正常的視力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如此真晰的程度的。我一時心驚,不覺坐起身來,伸頸努力看時,一條在石壁上夜遊的壁虎正向我探頭,烏亮的小眼睛在幽密地閃動著……我居然連壁虎扇開的爪子都看得到,難道是我的雙眼在那片火光中得到了賦予?還是深藏已久的奇異能力被喚醒了……我隻覺得腦子裏迷茫一片,除了瑟瑟的心音,便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也許隻是在這裏呆得久了,逐漸適應了幽暗的環境?那會兒的不明所以,如今想來還真有些狼狽呢!好在稍候就有了一次驗證的機會,這雙越來越讓我感到匪夷所思的眼睛,也在那處隱秘的機關之中揮發出了全部的奇特能力。

我的目光順著壁虎爬行的路線,向另一麵石壁調轉過去,等看清了上麵那些怪異的紋路時,我不由得大吃一驚。起先那些深淺一致,圓潤有力的紋路看上去是那麼的天然,我還以為是石磚表麵本來就有的。可是稍加打量後,我發現那並不是什麼石磚的紋路,而是用鋒利的石刀一寸寸刻上去的線條。在佩藤莊園那間隱密的藏書室裏,存放著一片埃及某座金字塔深處的地下墓室裏的壁畫殘片,養父曾為我親手複製過,那是在他向我講解古代壁畫製作過程時,為我進行的演示。他告訴我,我的那些瑪雅族人幾千年前也是這樣在巨型的金字塔的牆壁上一刀刀滿懷著虔誠與激情刻劃的。所以,那些線條的走向我不但分辨得清,細微處所運用的技巧也猜度得出。與之前那條地下走廊裏的浮雕壁畫不同,這一幅表現的是某位身材高大,模樣猙獰的尊神的全身像。他的臉讓我感到似曾相似,雖不親切,但印象曾經是深刻的。這時,那隻小壁虎剛好攀上了尊神的頭頂,延著下垂的華美羽飾,優雅地向著地麵爬去。對呀,那尊神的麵孔不就是這隻壁虎的變形麼?我想起來了,這位一定就是瑪雅人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天神伊察姆納了,聖書上說,他的容貌與瑪雅當地的一種特有蜥蠍十分相似,我懷疑早年我的那些先人就是依照這種名叫鬣蜥的深褐色神獸創造了我這位天神的形象。

這是一片光滑的石壁,被精細地打磨過。也因此,天神在上麵端坐的姿態顯得更加威儀莊重了。他的神態讓我不由得肅然起敬,他怒瞠似的雙眼也透射著一種逼迫的威懾力。我完全是下意識地站起身,向著他的腳下一步步走去。走得越近,我越感到一種難以言表的想要投身其中的熱望,究竟要投身到哪裏,我卻說不清了。也許是融化在骨子裏的虔誠的信念在催促著自己吧!養父告訴我,瑪雅人之中也有凶殘、狡猾、邪惡的狂妄之徒,甚至墮落得無可救藥,但沒有一位不是虔誠的,滿心熱愛著他們的神明。就算他們在作惡,在縱情地逍遙,隻要神明發出一聲召喚,他們都會立刻停止惡念的放肆發作,而為神明做出最為徹底的犧牲。想到這裏,我突然醒悟了,原來進入廢墟,探求聖物的一番涉險,也正是我由陌生走向熟悉,最終成為一個真正的瑪雅人的過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