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分鍾真是出奇的漫長。我幾乎是數著軍官的腳步,看著他一步步邁過來的。我聽到了哢嚓一聲,渾身的皮肉一陣哆嗦,回過神兒來,才發覺那隻是子彈上膛的聲音。我剛要輕喚一聲阿門,那會兒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近乎崩潰的脆弱神經了,我感覺自己的雙腿已經支持不住我那搖晃的上半身了,養父一直留意著我,他一看到我有失控的跡象,便什麼也顧不得了,那個阿字已經衝口而去,聲音竟然那麼大,把我也嚇了一跳,我正要閉上嘴,卻看到外麵那個軍官的手指已下意識地扣緊了板機——這是怎麼回事?我分明聽到了爆炸般的一聲巨響,我以為我完了,倒下去的一刹那,又感到自己是被一個迅疾的身影撲倒的。等我明白過來時,我和養父都已倒在了石像的腳下。養父死了麼?這是我的大腦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這時,我聽到了一聲呼喚:艾蔻。那個急切的嗓音近極了,就在我的耳邊。哦,我的天哪,是養父,是他在叫我!這麼說他沒事兒了?那剛才的一槍打到哪兒去了?我在養父的懷裏動了一下,想掙紮著起來,他感到了,也趕忙起身,可是我們的腿被一個沉重又軟乎乎的東西壓住了,養父轉過頭去看,我也看到了,借著外麵的火光——是那個軍官,他的腦袋從後麵被打碎了。就在這時,空地上響起了一片槍聲,急風驟雨般,橫掃一切。我緊抱住養父,根本不敢往外看。要是那會兒他不在我跟前,說不定我會表現得勇敢些?時至今日,每次想起當時的情景,我還會禁不住自問。
不過,養父的懷抱顯然不是長久的避難所,他也意識到了,把我推到了石像後麵。我蹲在那兒,把玉盒從石盤裏抱下來,探出半個頭,看著掀動不止的布簾外正在血淋淋地上演著的清剿。站在林地邊上的殖民軍像鐮刀下的玉米稈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連稍作反抗的間歇都沒有。真是幹脆極了,從背後掃射過來的一排排子彈穿透了筆挺的軍裝的前襟,鮮血從槍眼裏噴出來,濺在他們腳下的屍體上,令殘不忍睹的肉身又恢複了紅潤。養父一把從軍官的手裏奪下了那隻大口徑的手槍,從表情上不難看出他實在還有些驚魂未定呢!我也在納悶,究竟是誰一槍解決了這個冷麵殺手?外麵正在上演的這場屠殺又是怎麼回事?我眼瞧著一群殖民軍又從密林裏撲襲上來,手裏都端著冒煙的長徑步槍,是他們殺死了自己的這群同僚?難不成,這是一場爭奪戰,勢不兩立的雙方在這裏肆無忌憚地比拚著血腥味十足的槍殺遊戲?可是不對呀,如果真有這樣一群敵人,剛才那些殖軍民怎麼不提前設防,就這樣輕易地被對方殲滅了,真是丟人!
養父又退到了布簾裏側,蹲在那兒,擺好了伏擊的姿勢,舉槍在手,上好子彈,隻等著冒失的敵人進來送死。他衝我甩了一下頭,是在示意我,趕緊帶上族人順著原路,從地道裏逃走,逃得越遠越好。這無異於最明智的舉措。就算我和他都不怕死,還有我那些崇尚死亡的族人們,但我們也不能無視聖物的安危呀!那我呢,就能丟下養父不管,任由他去送死?這我更做不到。好吧,我承認,在這種時候我表現得太孩子氣了,分不清孰重孰輕,我也不想讓族人們跟著我冒險,略微斟酌了一下,我抱起玉盒,貓著腰跑到了豹皮簾子跟前,把玉盒推給了一位老祭司,讓他馬上帶領族人逃回廢墟那裏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如果我和養父能僥幸活下來,一定去那兒與他們彙合。老祭司不等我說完,已經哭成了淚人兒,他又把玉盒托付給另一位比他更年長的祭司,用我聽不懂的土話耳語了一番,他們好像爭執得很激烈呢,那位祭司才在三位同樣德高望重的長老的尾隨下走下了通往地道的石階。看到這兒我有些傻眼了,族人們順從地為祭司們閃開一條路,卻沒有一個人跟上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衝著那位老祭司,壓低了嗓音心急火燎地嚷道。老祭司卻回了我平靜的一笑,然後一揮手,所有的族人便舉起了手中的燧石刀,剛才他們就是用這些小巧又鋒利的石片為自己放血的。我被他們氣得差點笑出來,跟殖軍民手中的長槍相比這也算武器?!我又要嚷,這一次我要動用我公主的權威,強製令命他們後退!外麵的槍聲仍在繼續,那些疏忽大意的同僚應該被殺光了,也不知這些粗暴的士兵還在發泄著什麼。還沒開口,我就被養父的一聲驚呼震住了,他叫出了一個人的名字,而那個人竟然是——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