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頭,感覺自己恍惚得有些虛弱,真的是威廉,他穿著三天前與我們告別時的軍裝,從肩章到皮靴,細微之處都被他打點得一絲不苟,他的手裏也握著槍,槍管上濺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他在用一塊白手帕漫不經心地擦著,嘴角掛著再尋常不過的淺笑,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那位形容憔悴的養父身上。我像夢遊似的走過去,覺得麵前這個人兒不真切極了。我怎麼也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威廉不是奉命到首都去參加內戰麼,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怎麼又出現在了這座帳篷裏。越過他的肩膀,我看到一群殖民軍正在收拾空地上的一片血腥狼籍,他們一邊清點著死屍的數量,一邊隨手摘下族人身上那些在他們看來極為稀罕又名貴的小飾品,在一片腥紅的褲腿上蹭去了上麵的血汙,便很從容地揣進了口袋裏。威廉看到我先是一愣,好像認不出來了。我對他親熱地笑了笑,他也無動於衷,這時我才想起了戴在臉上的玉石麵具,可不等我伸手,養父已經摘下它,遞到了威廉的手裏:
——這是你的!
養父顯然是在打趣,不過也可能是外麵那些殖民軍無恥的搜繳行為惹惱了他。
威廉當然會意了,他很是俏皮地一笑,好像真領了情似的,捧起麵具,麵露驚喜之色,翻過來覆過去,打量個不休。而從他嘴裏說出的話,又像是在勸慰養父:
——你以為我帶來的是群紳士麼?雖說他們一個個也是名門出身,都有自己的隨軍仆從呢,但這畢竟是戰爭時期,你得允許他們收獲自己的戰利品。
——是呀,聽說貨幣如今都不怎麼流通了,因為貶值得太快,想喝到甘美的朗姆酒,聰明的辦法就是用現貨交易。看來那些酒販子也順便作起古玩生意了!
——商人總是精明的,從一樁生意裏獲得幾份贏利,會讓他們格外滿意。在這一點上,我們的護憲軍首領奧夫雷貢同樣是精明過人的,一邊發動著內戰,一邊做著皇帝夢,一邊還惦念著蠻族人手裏的古老珍寶……誰知道他是不是想以這副麵具來為自己的登基禮加冕呢!
聽到這兒,我再也沉不住氣了,一把奪過聖徒的假麵,同時也沒給威廉好臉色,他居然這樣稱呼我的族人,真是太自負了!威廉看出他的玩笑被我誤解了,便用一個熱情過度的擁抱安撫了我:
——你好嘛,我的公主!找到你的聖物了麼?作為你的警衛首長,我可以保證,在這樣一個神聖的夜晚,沒人能打擾你和聖物的安寧。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兒,威廉……他們是你的手下麼?哦,實在太殘暴了,有必要趕盡殺絕麼?
威廉誇張地吆喝了一聲,像是挨了一悶棍,軍人出身的他,身經百戰,顯然很不受用我這種小女子氣十足的心慈麵軟:
——必要?什麼是必要!為了確保你與黑父,尤其是水晶頭骨的安全,再極端的手段都是必要的!這是戰爭時期,我的公主!而且你必須明白,現如今是這片土地的執政官在凱覦你的聖物!他有多殘暴,是你根本想像不到的,在深宅大院裏安度時日的嬌小姐!這三天裏我被可恥的陰謀牽著鼻子,像隻沒頭沒腦的蒼蠅似的,幾乎繞著墨西哥大陸跑了一個來回!萬幸的是,我那幾位服侍在奧夫雷貢身邊的近衛軍長官從來都是那麼的可靠,講信義,他們派人在半路上攔住了我,向我密告了實情,我才得以逃過一劫,不然正在首都等待著我的……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了,為了你那名貴的水晶聖物究竟還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狂熱的瘋子在做著癡心妄想的白日夢?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在馬塞港上船那會兒就已經被人盯上了,是誰暴露了你們的行跡和目的,隻有撒旦的親信知道!哦,對了,我的探險家,聽說你在裏昂那會兒給許多政界的朋友發了加急電報,邀請他們到你的佩藤莊園去商議當下的戰況與局勢?你真是太草率了,這些事多發幾份越洋電報來問我就好了,你以為現如今在這片大陸上,爭持不下的隻有一場內戰麼?還有奧夫雷貢瘋狂滋長的野心和無孔不入的政治觸角,僅僅局限於墨西哥這片列強紛爭不斷的殖民地麼?法國向來是這裏的行政官最敏感的一個話題,他們安插在你們國會裏的密探多著呢!瞧呀,被我說著了,大戰剛開始,我就寫信告訴你,這回各國較量的不僅是兵力和武器,還有情報……而情報自然就意味著……沒錯兒,間諜!在這個領域裏的鬥智鬥勇才是最精彩的,你以為我在奧夫雷貢身邊玩弄的是什麼?也是這套鬼把戲!不然,到最後我能趕得上為你收屍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