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幾位抬他來的衛兵,也隻是小股的先頭部隊,早有一整隊的兵力埋伏在天主堂四周了,他們都是全副武裝的!不過,奧夫雷貢下達的指令是,密切跟蹤,時刻掌握你們的行跡,所以在你們遛出天主堂的後門,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奔向密林的時候,卡門神父已經被挾持了。好在,他是一位由羅馬教皇親自委任的教區總管,那些殖民軍才沒把他怎麼樣。但你的那盒子證件還是被搜出來了……
聽到這兒,我和養父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尤其是養父,簡直麵無人色。威廉根本不理會兒他這位舊友所受的內心煎熬,養父若是稍欠理智,怕是早就奪路狂奔,衝回天主堂,搶救他那盒子要命的證件去了。威廉沉浸在自己有條不紊的敘述中,像是下定了決心,要把這段險情從頭到尾,詳盡細致地說出來。我和養父呢,隻能強壓著心驚肉跳,聽他慢條絲理地講下去。這時,他做了個特別招人恨的動作,掏出胸兜裏的懷表,優雅地打開表蓋,目測了好一會兒時針和分針間的距離,那精打細算的神情,測量星體光年的天文學家都比之不及:
——還有一個半小時,綽綽有餘了!奧夫雷貢的救兵怕是要在路上多擔擱一會兒了。你們知道嘛,這一路上,我把能調動的駐軍都發動起來了,能消滅的也都消滅了,就因為他們有可能臨時叛亂,阻撓我的人馬,再怎麼說,他們也是奧夫雷貢的部下,隻有那些跟我交情夠深,與首領的積怨更深的下等軍官才會聽從我的調譴。是呀,這三天來,殺人成了我的職業,而且殺的統統是自己的同僚,有時也真下不去手。但有什麼辦法呢?誰讓他們可能威脅到你們,還有那顆水晶頭骨!瞧呀,聖物尚未重見天日,我就為它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血祭!願這些英靈安息,願神的風采將他們超度入天國,阿門……
我早就聞夠了血腥味,站在這間狹小的帳篷裏,受盡了夜風的侵襲,四處彌漫的那股甜膩膩的味道隻讓我愈發感到惡心。聽過威廉這番半嘲諷半誇耀的追述,我隻想一吐為快。更讓我氣憤的是,瑪雅人的聖物哪時用得著這些殖民者的肮髒下流的腥紅體液來祭祀,這簡直是對天宇中眾多暴怒的神明的褻瀆!他們在人世間的化身,一尊尊精美的陶土塑像,就是被這些打著天主旗號的狂徒打碎踢爛的。說是複仇血恥還差不多!
——再說說這位雜種狗脫生的軍官,他還真是盡職,更有雅性,把你那些證件從頭到尾看了個遍,偽造的,篡改的,塗抹得一塌糊塗的……他都對著聖像前的大蠟燭仔細審閱了一番。然後口授了一封言簡意賅的加急電報,命他的參謀長立即發往墨西哥城。奧夫雷貢像隻熱鍋上的螞蟻,早在他的扶手椅裏坐不住了。我敢說,那份電報上的任何一條都足以要了你的命,不論在這兒,還是被譴返回法國後。別忘了,你是偷渡來的,還偽造了許多政要的親筆信……
威廉突然打住了,他有些看不下去了,養父額頭上那片密實的冰冷汗珠兒實在讓他得意不起來了。於是,他把那塊沾滿了血跡的手帕遞過去,養父看都沒看,一把按在腦門兒上。威廉馬上張大嘴,做了個驚呼的誇張表情,卻沒叫出聲來。看呀,我們又被他的一出惟妙惟肖的啞劇迷惑住了:
——別急,時間還很充裕,就算奧夫雷貢的救兵先到了,我的援軍也會尾隨而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從容嘛,這還看不出?我興奮著呢,因為又要痛快地打上一杖了。而這一槍打響,我的反抗就被徹底定性了!造反這個詞聽過麼?夠帶勁兒吧?當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但我也認了!總比在這支亂軍中鬼混下去的好……
——不要意氣用事,威廉……
——行了,我的老同學,衝著我手裏的這隻槍,你也沒資格教訓我!在西點的一年半,你從來就是心不在焉的,你那點兒軍事常識,用來紙上談兵都不夠。能為信義二字肝腦塗地,我無怨無悔!你也知道我的性情,寧肯痛快地死去,也不要委屈地活著。其實我從不關心這場內戰誰輸誰贏,我隻想做個盡職的軍人。但事到如今,我的職責隻剩下殺人了,既然如此,做不做軍人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在這場混戰中,攪它個渾天黑地,然後再悲壯地死去,留下個受人讚頌的美名,也算死得其所!
養父越聽越替威廉忿忿不平,他的輕率更令他懊惱。可威廉不等他開口,又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的老同學,你還是多留些力氣,準備逃命吧!不過先聽我把話說完,你絕對料想不到,這次我有多狡猾,其實我早就趕到了,也在天主堂附近設下了埋伏。所以那位參謀長的花斑馬剛跑到庫庫爾塔金字塔,就被我一槍打碎了腦袋。我本打算頭一搶打響,隨後就包抄過去,把天主堂裏的殖民軍圍剿個幹淨,這個軍官也別想跑了!我卻略忽了這片密林,也是我對這兒的情況不夠了解,為我帶路的那個愚蠢的老土著又疑心病太重,一個勁兒地裝聾作啞,這才誤了事兒。等我衝進天主堂,幹掉那幾個傳令兵,救下卡門時,密林裏的屠殺已經開始了。為了不驚動你們,他們用的是尖刀,更卑鄙的是,在偷襲之前,竟然放了幾顆催淚彈,可憐這些族人,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做了屈死的刀下鬼。艾蔻,瑪雅人的英勇善戰在印第安各部族裏是出了名的,你瞧瞧,好多族人的手裏還握著塗滿毒汁的標槍呢,背上的吹箭筒也裝得滿滿的。如果不用這種下三爛的手段,這群卑鄙的劊子手根本就不是這些壯實如牛的小夥子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