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話就脫口而出,那個東西馬上轉過身麵向珠紀。
(……噫!)
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一種悲傷的情感占據了珠紀的心。不知為何,它的眼睛看起來好寧靜,既平靜悲傷又寂寞……
那種幽暗深沉的感覺,令人覺得隻要注視著它,好像就會被吞噬進去。
(不行,會被拉走!)
心念一動的瞬間,腳也跟著動了,當珠紀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循著來時的山路全力疾奔。
森林的出口越來越近了。
(隻差一點!快!)
可是剩下最後五十公尺就能離開森林的地方,珠紀暗叫一聲就停下腳步。
因為那裏有三隻果凍狀的生物,而且它們顯然已經注意到自己,正伸長惡心的手朝這裏靠過來。
(怎麼會——!)
珠紀慌張地回頭望向逃過來的路,隻見剛才那一隻怪物正搖晃著身體漸漸逼近。
珠紀被異樣的生物兩麵夾擊,頓時手足無措。
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脫困的方法。
(怎麼辦?怎麼辦?這下該怎麼辦!?)
她差點就要絕望得叫喊出來,就在那一刹那——一道強而有力的觸感捏住她的手。
“呀啊——!”
別說想要拚命甩開了,受到鉗製的手根本連動都無法動。
隻聽見自己清晰的心跳聲狂奏不已,簡直就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怎麼辦!被抓到了!)
正想張口尖叫,沒想到連嘴巴也跟著被捂住。
“嗚噗噗——!”
結果隻能發出苦悶的掙紮聲。
“不可以去那裏。”
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
(——呃?什麼……是誰!?)
像是在回答珠紀心中的疑問般,那雙手的主人捂著珠紀的嘴,把她的身體轉了過來。
(……太好了……是人類……!)
珠紀當場覺得卸下一塊大石頭。
捂住口的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
那人擁有一頭略微偏紅、有點翹的醒目頭發,還有一對極為銳利的眼神,看起來大概是附近學校的學生吧。他身上穿著有點與眾不同的學生製服,不過和他凜然的表情以及修長的身高倒是相當搭配。
一般來說,被男人從背後捂住嘴,不管對方長得如何,應該都隻會感到恐懼而已,但是依現在這個狀況來說,隻要對方是人類就連高興都來不及了。
“不要慌,大叫會讓神靈失控。”
那人在耳畔輕聲低喃。如果是平常的話,珠紀應當會感到害羞,或者會出聲斥責對方過於親昵的舉動,但是她現在完全沒有那種念頭,應該說她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曉得。
“你是玉依的血親吧?是婆婆派我過來的。”
“玉依……?”
‘玉依’——一聽到這兩個字,珠紀的心便震了一下,不過現在可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
因為異樣的果凍狀生物正一點一點地逼近。
由於過於恐懼,珠紀一把將禁錮住她的手猛力甩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誰?那又是什麼東西!?”
珠紀不禁歇斯底裏地喊了出來。
“安靜一點,那些家夥很難纏,我不想把事情鬧大,而且我對咒法也不在行。”
他說的話珠紀連一半都聽不懂,那人也不管珠紀是否明白,徑自把一張像符紙的東西遞到她的麵前。
“呃?這是什麼?咒法又是?你到底在講什麼……?”
“這是婆婆特製的,可以省略很多步驟,在短時間內就能完成術式,拿著吧。”
“…………啊?”
“難道你想被帶去黃泉之國嗎?”
珠紀倒抽一口氣。她依然聽不懂這個人在說什麼,不過至少她明白一件事,所謂的‘被帶走’絕對不是件好事情。
“快準備。”
“準備什麼呀!?”
盡管回答的語氣很衝,但牙關卻不停打顫,連膝蓋也抖到幾乎站不穩。
“你別管,總之聽我的就對了。”
對方的回答帶著一點急噪,也增添了緊張感,雖然珠紀仍然摸不著頭緒,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實際上,珠紀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逃跑,所以不管對方說的方法再怎麼奇怪,再怎麼詭異,隻要能讓她脫離險境就好。
“照我說的念,天為我父,地為我母,在六合之中。”
果凍狀的生物就近在咫尺了,現在能依靠的隻有他而已。
於是珠紀把這些不懂含義的詞句重複念誦了一次。
“南鬥,北鬥。”
他看似冷靜地輕聲念道,但聲音中卻充斥著緊張。
即使珠紀完全處在狀況外,還是拚命把耳朵聽到的句子依樣畫葫蘆地念出來。
明明是連聽都沒聽過的語句,奇妙的是該句所對應的字詞卻朦朧地在腦海中浮現。
身體內部似乎有一種奇特的力量開始運轉,它順著血液流遍全身,最後彙集到手上拿著的符紙。
不可思議地,一種許久未曾使用的陌生感觸仿佛就要覺醒。
“三台,玉女,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扶翼。”
為了能讓珠紀聽清楚,他用清晰的咬字念出每一個音。
萬一失敗就完了——聲調中隱約帶有此種含義,珠紀也感染到緊張的情緒。
(身體好熱,為什麼?怎麼會……)
果凍狀生物的手已經迫近眼前了,再幾公分就會碰到臉,同時也可以感覺到背後的怪物越靠越近。
‘被帶走’這句話像走馬燈似地在腦袋中閃爍。
會被帶走,會被帶走,會被帶走,會被帶走,會被帶走……
珠紀忍不住閉上雙眼,用力捉緊他的手腕。
有力的臂膀像是做出回應似的,也緊抱住她的身體。
“鎮定點,沒事的——有我在。”
他低沉的嗓音似乎透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說服力,讓她慌亂的心平靜下來。
珠紀深深地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抬頭望向他。
“……我該怎麼做呢?”
“拿起符紙照我說的念——急急如律令!”
珠紀聽著他帶著威嚴的聲音,複誦出相同的語句。
“急急如律令!”
就在這個瞬間,高舉的符紙放出紅色的閃光,把眼前所見的一切事物全部染成深紅色。
符紙隨即化作一道煙霧散去,此時四周的空間除了紅色以外不見其他色彩。
而果凍狀的生物則維持伸長手的姿勢靜止不動。
仔細一看,連隨風搖曳的樹木,也像圖畫一般牢牢釘著不再動彈。
不僅是顏色與動作,連聲音也消失了;不論是蟲鳴或鳥啼,甚至連風吹樹葉的聲音都無影無蹤。
“……不會吧,為什麼……?時間好像停下來了一樣。”
珠紀忽然感到一陣無力,覺得身體重得不得了,差點就要當場倒下了,幸好對方及時扶住自己。
“……啊!”
羞恥心頓時襲上心頭,她趕緊慌張地想把手甩開,但對方好像不想鬆手的樣子,而且還抱得更緊。不知為何,珠紀覺得對方的體溫莫名地懷念,不過現在並沒有餘力去思考原因。
“別發呆!趁現在快走!”
接著手被一把抓住,被強硬地拉著開始奔跑,兩人穿過果凍狀生物的兩旁,腳不停歇地破風疾奔,風打在臉上有些刺痛。
我這輩子恐怕沒跑這麼快過吧。正當珠紀如此思索時,發現他們已經奔出山路了,在回到公車站的瞬間——清一色深紅的世界乍然消失。
鳥叫聲、蟲鳴聲、樹木的呢喃、風的耳語,也全都回來了。
(……是原來的世界!太好了,得救了!)
雖然經曆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但至少可以確定自己已經平安回到原來的世界,然而心情一放鬆,剛才的恐懼感立刻湧上來,全身又開始止不住地打顫。
“你會怕嗎?”
盡管那人的語調像在說風涼話,但語氣中仍然聽得出一絲關心。
不過一想起剛才被男人抱在懷裏,簡直讓她羞得無地自容,口氣也跟著急噪了起來。
“當然會怕啊!那是什麼東西!?剛才視野為什麼會變紅?你又是誰!?”
其實珠紀害怕得想哭,之所以沒哭出來全是硬撐的。
他像是有點驚訝地注視著珠紀,然後輕歎一口氣。
“……你叫什麼名字?”
“春日珠紀……”
“我叫鬼崎,鬼崎拓磨,是婆婆命令我來幫你帶路的。”
珠紀抬頭望向這個名叫鬼崎拓磨的男孩子。
他的雙眼綻放出自信滿滿的光芒,但在瞳孔的深處卻好像隱藏著一縷異樣的寂寞,算是個帶點神秘感的人。
像他這種感覺不易親近的人,是珠紀在以前的學校從未碰過的類型。
“剛才……我剛才做的動作又是?”
“你遇到俗稱的‘神隱’,差一點就要被帶去另一個世界了,至於你剛才做的那個動作,是較簡易的‘護身加持’。”
拓磨隨口應答,說得輕描淡寫。
“……我完全聽不懂。”
“嗯,我想也是。我帶你去找婆婆,免得你又差點被帶走。”
拓磨丟下這句話就邁開腳步向前走。
“等、等一下!什麼婆婆!?你說的婆婆到底是誰?”
“……這還用問?當然是你的外婆啊!”
回頭望過來的臉上掛著不可置信的表情,他長得很帥氣,更是令人不是滋味。
“所以……你就是外婆說會來迎接的人?”
一如此問完,隻見他用不可置否的表情點點頭,然後又再踏步前進。
“等等,等一下,等我啦!”
珠紀背起擺在一旁的大行李,手忙腳亂地從他背後追上去。
◎
“鬼崎大哥,歡迎您回來。”
抵達外婆家時,出來迎接的是一名沒見過的少女。
她的年紀看起來和珠紀差不多,端莊又嬌小的身形與和服十分地搭。
尖巧的下巴與剪齊的頭發,讓她的小臉看起來顯得更小。
(好可愛,真像日本娃娃……)
麵對如此難得一見的清秀少女,珠紀竟然不知不覺地看呆了。
少女用清澈而又文靜的聲調向拓磨詢問。
“哦,她是春日珠紀,到的時間好像比預定還早,而且一來就遇到麻煩事,差點被帶去黃泉之國。”
拓磨講得頗不耐煩的樣子,還回頭瞄了珠紀一眼。
“……喂,別把我說的好像製造麻煩者一樣好嗎?”
珠紀越聽越不甘示弱,也不客氣地回嘴了。
“您來得真早,幸好一切平安無事。”
少女用略顯生硬的聲調說道,並且以有如鞠躬範本姿勢,對珠紀畢恭畢敬地深深行禮。
“……啊,那個……”
見到少女如此拘謹的態度,珠紀一時之間也手足無措。
“你可以不用那麼恭敬,反正這家夥也還沒正式繼承。”
拓磨柔聲對少女說道。
但一回過頭來,他又在珠紀麵前擺出原先的粗魯態度。
“還有,這東西你要我幫你拿多久啊。”
大行李被硬生生地塞了回來。
(……什麼嘛,態度差這麼多。)
剛才在路上時,珠紀走到上氣不接下氣,他就一聲不吭地把那袋行李拿去背,當時還滿感激的,不過看到他現在這種態度,剛剛的好感一口氣全部扣光了。
“美鶴,你帶她進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拓磨丟下這句話之後,就消失在走廊盡頭了。
“真搞不清楚這人到底是好人還是討厭鬼。”
珠紀喃喃地說道,美鶴的肩膀隨即微微一顫。
“鬼崎大哥人很好。”
她斬釘截鐵回答的表情,雖然端莊卻顯得極為冷淡。
珠紀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才好,隻好點了點頭。
“……啊,對了,我重新自我介紹,我叫春日珠紀,從今天開始要在這裏打擾了,請多多指教。”
“諸多失禮還請您見涼,我是宇賀穀家的支係、言藏家的長女,名叫美鶴。”
美鶴以完美的角度彎腰鞠躬回了一個禮。
“呃……支係什麼的我聽不懂,不過你可不可以別那麼拘謹?被年齡相近的女孩子這樣對待,感覺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