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傾覆(1 / 3)

柳義癱坐在地上,隻覺得握在手裏的聖旨如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王公公眯起眼睛笑了笑,兩手揣在袖子裏,和顏悅色地說道:“柳大人,您怎還愣著呢?趕緊叩謝聖上隆恩啊!”

柳義夢囈似的動了動嘴唇,自己也不曉得說了什麼字眼,便渾渾噩噩地拿了聖旨出宮,坐上回府的轎子。一路上,他都有些神思恍惚,心裏始終抱著一線微乎其微的希望,隻盼著方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大夢一場,到了家裏,這夢魘就該過了。

轎子穩穩地落到了地上,柳義顫巍巍地走了出來,抬頭一眼就看到了匾額上醒目的‘尚書府’三個大字,瞬間渾身一震,一股子透心涼的悲愴之情湧了上來。

柳萬裏聽人說父親回來了,急忙跑了出來。他心裏焦急,沒等仔細看清楚柳義的神色,隻遠遠地瞥見了他的身影,就忍不住喊了起來:“父親,您可回來了!妹妹的事情,聖上可是有了說法?”

誰知他的話才問完,柳義愣愣地轉頭看了看他,忽然冷不丁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整個人軟綿綿地向前倒了下去。

墨香趕緊扶住了他的身體,柳萬裏和馮管事也都趕到了,兩個人瞧見柳義緊閉著眼睛,麵無人色的淒慘模樣,皆是心頭一驚。

馮管事招了招手,叫來了幾個人,把昏迷不醒的柳義抬了進去,又叫人趕快去請大夫,然後盯著墨香,擰著眉頭問道:“老爺出門的時候還好端端的,怎的從宮裏出來就這樣了?”

他對府裏發生的事情一清二楚,這話問了出來,他不用墨香回答,就已經有了幾分頭緒,於是一顆心如同丟進了深水湖裏的石頭,直往下墜落。

觀音宅的惡鬥鬧的滿城風雨,街頭巷尾都在傳說他家大姑娘如何的神通廣大,不僅救下了公主,還重創了血影門的亡命之徒。可他跟柳明玉接觸的多了,對此一直不以為然,總覺得柳明玉沒那麼好心,必然另有所圖。

不出他所料,沒多久,大理寺的人就找上門來了,幾個人架著二姑娘,強行將她押走了。老爺少爺磨破了嘴皮子,試圖跟他們講道理,那些人卻是充耳不聞,隻說是按照上頭的吩咐辦事,老爺有話同聖上理論去。

起先,老爺消沉了幾日,但是等到少爺從卓府空手回來,老爺卻突然有了精神,每日氣定神閑地在家裏喝茶下棋。

他見老爺此番做派,暗地裏欣喜自得,心想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大姑娘的小小算計哪裏能難倒老爺?

老爺分明顯得胸有成竹,可為何從宮裏回來,就成了這麼個半死不活的樣子?難道聖上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不,他在柳府做了許多年的管事,陪著老爺經曆幾多風雨,卻從未見過老爺如此頹廢的模樣,難不成……

馮管事不敢再想下去,渾身一個哆嗦,不知怎的,腦子裏就浮現出了柳明玉蒼白若雪的容顏,那般纖細寡淡的眉眼,瞧著便像是薄命之相,偏又帶著與生俱來的刻骨戾氣,當真好生駭人。

同時,他的耳邊也響起了那人低沉陰柔的語聲。

——“即便父親不收留我,我自有容身之所,而你又該何去何從?”

馮管事咽了口唾沫,隻聽墨香脆生生道:“老爺什麼都沒說,我隻瞧著他臉色不好,也不曉得出了什麼事。對了……”他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一件東西,遞給了柳萬裏,說道:“老爺從宮裏出來的時候,手裏拿著這個。”

柳萬裏隻攤開來瞧了一眼,頓時臉色劇變,不敢置信地瞪著上麵的字跡,目光驚恐莫名。

馮管事站在他後頭,惴惴不安地問道:“少爺,上麵寫了什麼?”

柳萬裏魂不守舍地抬起眼睛,怔怔地望著府門前的匾額,好似根本沒聽到他的問話,隻是自顧自地喃喃道:“這不會是真的,我不相信,怎可能……這麼大的一座尚書府,怎可能一個眨眼的功夫就沒了……”

馮管事聽了這話,突然也頭昏目眩起來,腳底下好似踩著棉花,站立不穩。

柳義這次是真的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來身。

那日從宮裏回來,他吐血昏迷了,醒來之後便像是轉瞬間蒼老了幾十歲,目光渾濁黯淡,再不見曾經的雄心壯誌,整日裏沉默無言。除了剛醒來那會兒,他吩咐人撤下了門前的匾額,就沒說過什麼要緊的話。

柳萬裏雖然飽讀詩書,平時很多人也稱讚他少年老成,可他畢竟是個十來歲的少年郎,又是錦衣玉食養出來的,突然遭逢大難,一時間方寸大亂,早沒了主意,柳義不給他指點明路,他便像是無頭蒼蠅,根本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

馮管事原本有著自己的小算盤,心想即便柳府沒有從前風光了,但是家業尚在,總也餓不死誰,況且現在老爺病了,二姑娘不在府裏,少爺六神無主,這個家裏不就他說了算了嗎?

可惜禍不單行,他沒能享受幾天當家作主的快活日子,這天早上,十幾名凶神惡煞的官差撞開大門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就開始到處翻東西、貼封條,還粗魯地把柳府的家丁下人全給趕了出去。

一大清早的,柳萬裏稀裏糊塗地被個虎背熊腰的漢子拽了起來,推搡到了柳府的大門外,不禁氣得滿麵通紅,喘了幾大口氣,才得以平靜下來,冷笑道:“這個世上還有王法嗎?我的父親雖然丟了官,可我們還是大齊的百姓,天子的臣民,幾位官差大爺光天化日的強闖民宅,就不怕我去官府鳴冤告狀?”

柳府的大門外頭圍滿了看熱鬧的人,此刻全都對著衣衫不整的柳萬裏指指點點,人群中時不時傳出幾聲哄笑。

柳萬裏何曾受過這等屈辱,眼見那些官差不耐煩搭理他,不禁惱羞成怒起來,幾步過去拽住了一人的胳膊,“枉你穿著官差的衣服,怎做著強盜的行徑?!”

那名官差用力甩開了柳萬裏,嘿嘿嘲笑道:“柳少爺不愧是讀過書的人,說起話來文縐縐的,真像個樣子,不過我勸你還是收斂些,你老爹貪贓枉法,收了許多昧心銀兩,此事證據確鑿,聖上下旨查抄柳府,你們哪裏是什麼百姓臣民,分明是罪人!”

柳萬裏死死地瞪著他,揮著拳頭就要去揍他,“你胡說!”

那名官差輕而易舉地躲過了他的拳頭,一腳把他踢到了地上,輕蔑道:“大少爺就別擺弄花拳繡腿了,聖上皇恩浩蕩,念著柳大姑娘救過公主的性命,放過了你和你的罪臣爹,可你再要妨礙我辦事,當心我拉你去遊街!”

柳萬裏聽得火冒三丈,待要爬起來再去跟他糾纏,卻聽身後有人虛弱地道:“萬裏,快住手。”

他回過頭,看見是柳義披著一件單薄的大衣立在那裏,慌忙站了起來,扶住他的手臂,恨恨地盯著那些官差,咬牙道:“父親,您臥病在床,這些人連你也不放過,簡直喪盡天良,豈有此理!”

那名官差聞言諷笑道:“柳大人搜刮民脂民膏的時候,怎沒想想可憐的百姓呢?”

他的話音剛落,人群中一片嘩然,不斷傳出議論的聲音。

——“瞧著冠冕堂皇的樣子,原來私底下盡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早說了,當官的都沒個好東西!”

——“你這話就錯了,官也分清官和貪官,隻是這個柳尚書,嘿嘿,他身邊的長侍全跟他有一腿,你說他能幹淨嗎?”

——“這你也知道?我還聽人說了,柳少爺和他妹妹常在園子裏做傷風敗俗的下流事,一點兒也不避諱人看見,就是那個跟血影門少主有染的天賜神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