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李少荃興辦器局
恭親王力辯頑臣
書接上回，話說小校報曰：“山東布政使丁寶楨急奏，言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追剿撚匪不利，誤入賊伏，遇害於高樓寨。”言罷，呈上寶楨書。恭王聞言大驚，急拆開來看，恭王大慟，左右皆勸。時醇王在側，曰：“兄長勿悲，速入宮奏聞皇上皇太後。”恭王然之，遂與眾人齊往內廷來。
原來，洪賊敗亡時，有賊將曰賴文光者，遁走江北，勾結撚匪，共聚伏莽馬步數萬人。朝廷點將進剿，僧王壯言請命，嚐謂人曰：“自八裏橋戰敗以來，天下皆言八旗無用，朝廷愈重湘淮之兵。吾今番出征，誓斬匪酋！”遂率輕騎進剿，累勝之。本年四月初，撚匪竄入山東，犯及鄆城西北水套一帶。僧王督師猛進，賊敗走曹州。總兵陳國瑞諫於王曰：“吾軍連戰數月，兵馬皆疲。今賊勢窮而走，必不能長久。吾宜假息，以養銳氣，不可久勞，王爺明察！”僧王叱曰：“吾期旦夕滅撚，汝焉敢亂言惑我軍心！”國瑞又諫曰：“窮寇莫追，恐有伏兵。”僧王大怒曰：“縱有埋伏，吾何懼哉！”遂親馳騎烈日中，晝夜窮躡。追至高莊集地方與賊戰，賊佯敗走。僧王率親兵追至高樓寨，伏兵盡起，僧王敗入荒莊，賊兵圍數重。及夜，賊掘長濠以困之。清軍人困馬乏，又無糧草，或有殺馬充饑者，卒眾多怨。左右諫王突圍，僧王上馬力戰，奈何賊數甚巨，不能脫身。走至吳家店，左右皆亡，賊騎追擊至，僧王身受八創，墜馬而死，清軍死者無算。探馬報入濟南府，丁寶楨急修奏章命小校連夜送往京師。
卻說兩宮太後正在禦花園閑遊，聞得恭王等求見，遂移駕養心殿召見之。眾人請安畢，慈禧問曰：“卿等有何急奏？”恭王呈上軍報，並將僧王兵敗前後巨細奏聞兩宮，兩太後聞奏皆驚，慈禧曰：“僧王爺三朝重臣，功在社稷，一旦殞命賊手，吾豈能不慟！”遂下詔厚葬僧王，賞重金治喪，輟朝三日。恭王又奏曰：“撚匪禍亂青徐久矣，今又壞朝廷重臣，折了許多人馬，若不遣重兵討之，難安民心。”慈禧曰：“六爺觀滿朝文武，何人能平匪患？”恭王曰：“非曾國藩不能克之。”兩太後遂詔曾國藩率軍剿之。旨諭到日，國藩忙收拾湘軍，將出四路軍馬：首一路以劉鬆山為總兵，出安徽屯臨淮關；次一路以張樹聲為總兵，出江蘇屯徐州；三一路以劉銘傳為總兵，出河南屯周家口；後一路以潘鼎新為總兵，出山東屯濟寧州。四鎮兵馬皆緩進慎戰，將撚匪困於山東。
且不言曾國藩剿匪，但說李鴻章以平洪賊有功，官拜兩江總督。昔日剿洪賊時，鴻章節製洋槍隊，謂其能勝賊者，恃其火器之利也。待鴻章克複蘇州，建炮廠以製火器供淮軍之用。及僧王遇害，震驚朝野。而鴻章興辦洋務以來，淮軍雖治火器，然與洋人購入甚多，其間洋人又多詭詐，折損銀兩無算。炮廠所造槍炮，又賴洋人之機器，成本甚巨。淮軍帳下，又無一人通曉其法，鴻章無計可施，終日煩悶。
八月初，這一日鴻章在府內無事，忽聞報有一人求見，鴻章教請入。須臾，那人入堂，稽首再拜，鴻章還禮，及坐定。鴻章問曰：“不知尊駕何人？有何賜教？”對曰：“鄙人容閎，字達萌。久聞總督大人洋務圖強，特來報效！”（看官：閎乃廣東漢人，少時隨父至澳門，師從洋人曰勃朗者。道光鴉片之役，割香港與英吉利，師徒二人至港。道光二十七年，勃朗之美國，攜閎同往，求西學於美國耶魯學堂，蓋閎乃中華留學西洋第一人也。鹹豐時，閎學業優成，旋歸中土。鹹豐末，朝野求計圖強，士大夫興辦洋務，閎嚐心懷報效之誌。遂求見於曾國藩，國藩愛其才，命其至滬以佐鴻章。）鴻章聞之乃是容閎，喜曰：“聞先生大名久矣，今日來滬，必能助我。”閎曰：“吾嚐求見於曾候，候爺特派吾來此。方至府前，人言總督憂悶數日，不知何故？”（看官：曾候即曾國藩也，以其滅洪賊之功居首，特封勇毅候，是乃有清以來武人封侯之始也，故人稱曾候爺。）鴻章曰：“吾自辦理洋務以來，雖建有炮廠製造槍炮，然其間不如意者甚多。如製槍炮之法，須賴洋匠師，洋人多詐，折我銀兩甚巨。而洋人機器或多損折，亦須新購添置，故憂之耳。”閎笑曰：“總督欲強兵，必先製器，然欲製器，必先立其普通基礎也。”鴻章問曰：“先生之言何意？”閎曰：“總督須建一廠，此廠當有製器之器。如是，則此廠可造出種種分廠，由一器而造眾器，若父之生子，子之生孫也。”鴻章聞言大喜，下座拜曰：“先生一言，如撥雲見日。今得先生相助，誠甘霖之降也！”閎忙還禮，曰：“布衣安敢受總督之禮！若蒙不棄，願助總督佐理洋務。”鴻章執其手問曰：“先生必有良謀！”閎曰：“吾來時，曾候謂我雲：汝此去助少荃，可教其建一新廠於滬，造製器之器，吾奉命剿撚，不能相助矣。”鴻章笑曰：“原來吾師早謀於心，將此大功送與學生也。”閎問曰：“不知上海地方，可辦新廠否？”鴻章曰：“可命人細察之。”言罷，鴻章命左右請丁日昌來。（看官：日昌字禹生，洪賊之亂時，嚐為曾國藩幕僚，長於辦理厘務，頗知火器。時為兩淮鹽運使，在滬相助李鴻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