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五節(1 / 1)

肖嵐的眼睛潮濕了,給麵前這個男人深深感動了。聽了他言語不多的直白,先前種種顧慮正慢慢消散。雖然,這是第一次聽他表露心跡,沒有長篇大論,但句句敲擊她的心坎,認定此人誠實可信。這時候,她繞開對方關切的話題,故意揶揄道:

“大哥,你這人說話還算誠懇,做事就顯得不太老實了,甚至口是心非。我問你,今天是九月十三號,而我已經提前把下個季度的房租給你了,既然你說喜歡我,幹嘛還占我便宜,唯恐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自己吃虧是不是?”

“我~”

“看你心虛的,出汗了吧?”她笑著,黑暗中努力看著另一張臉。

她說道:“如果你真的不嫌我,就做好當‘黑五類‘家屬的思想準備吧,好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硬骨頭的男人。不過呢,我不會逼你,回去後可以重新考慮,結果如何我都能理解,並且不會責怪你。”

“我不會讓你失望,不會讓我們的兒女失望,也不會再重複今天說過的話。”

……

一九六九年元旦,轄屬市區境內的溝東北後街發生了一起重大事件。倪正濤,一個根紅苗正的工人階級的一分子,**員,多年廠級先進生產工作者,公然娶了一個“現行反革命”“女特務”做續弦。這簡直是天理不容的叛變行為,說穿了他是公然向無產階級專政唱對台戲!幾經組織勸阻,批評無效,該人一意孤行,最後給予開除黨籍,開除廠籍留廠察看一年的處分。

頓時,輿論嘩然,口誅筆伐齊上陣,大有排江倒海之勢,口若懸河之小人,善操筆墨之大家紛紛上場,各顯其能,極盡惟妙惟肖之本領,異曲同工,共同演奏了一曲雞犬齊鳴交響樂。大字報鋪天蓋地,窗戶上糊了一層又一層,充斥汙言穢語,不堪入目。而倪正濤和肖嵐心中自有信條,自然災害時有發生,但莊稼人從沒有耽誤種地。

結婚這天,倪家大小一派喜氣洋洋。一清早,大人小孩都穿戴的幹幹淨淨,個個精神煥發,徒步漫行大街小巷,一路風光無限。他們到天橋底下的宏中照相館,拍了“結婚留影”和“全家福,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溢著甜美的微笑,讓為他們拍照的攝影師連連叫好。一家人中午吃的“狗不理”包子和炸糕,奢侈的讓孩子們永生難忘。他們離家時走的是正街,回來的時候從後院進家,這樣整條街的人都能夠看到他們。

倪正濤今天穿一套新做的呢子上衣,腳下一雙黑亮的黑皮鞋,新刮得臉頰容光煥發,走路腰杆挺直,盡顯硬漢子氣魄。男孩們也都在國營理發店剃的學生頭,穿著新衣新鞋新襪子,比往年過春節高出一個檔次。小女孩穿著豔麗,頭上戴著圍脖連帽,打扮的像個白雪公主,她這時正兩條腿跨著大哥的肩膀,在上頭“作威作福”。肖嵐自己也格外漂亮,穿一雙自己親手做的黑絨麵棉鞋,白底白邊,一塵不染,幹淨利落。兩條垂肩短辮紮著紅綢子,每一根發絲都梳理的光光亮亮,煞是招人眼球。尤其深藍色列寧裝裹著雪白色襯衫,整個領子翻到外麵,使本來白皙的脖頸更加美豔絕倫,光彩照人。

新房上上下下也都收拾的井井有條,牆壁重新粉刷,門窗也是新漆的,炕沿幫、窗台和做飯的大灶台鑲了白色釉麵磚,就連屋地也打了水泥麵。房裏沒添新家具,照舊是原來的兩台板櫃,一個櫃箱,兩把椅子,肖嵐隻把自用的縫紉機搬了過來。倪正濤原想把土炕給拆掉,換一張雙人床,一是怕她忌諱,二是擔心她睡不習慣。肖嵐卻執意不讚同,還調侃“入炕隨俗”,興許會有一番別有洞天的感覺。正對門口的上方,懸掛著全院子湊份子贈送,布滿紅牡丹圖案的靠山鏡,上麵寫有一副頗耐人尋味的對聯“

上聯——粗茶淡飯睡土炕

下聯——陋房布衣做夫妻

橫批——不問政治

就橫批這四個字,在當時社會背景裏,一般人是沒膽量往上寫的,殊不知會遭遇殺身之禍,真是膽大妄為!不過,寫這字的人是全城裏,乃至全省都聞名的畫家莊中一老先生。莊老年近七旬,弟子人才輩出,遍布中國大江南北,有的已在當地大名鼎鼎了。他是這條街上最有名望的人物,全城裏的巨幅“毛主席像‘都是他親手繪製,誰敢在政治問題上找他的不是。

每當他們夫妻抬頭望見這副對聯,每每在心裏默誦一遍,時常露出會心的微笑,一天的勞頓,疲憊立刻消散,吃啥啥香,躺著站著都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