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局眼皮垂了一下,又揚了一下,歪著頭把擼起的袖子放了下來。這個曾威震陽關的刑警隊長從不認錯,他有著陽關警界無人能敵的輝煌業績。他抓過的歹徒和罪犯能編一個連,有過兩次一等功,他甚至獲過公安部的嘉獎,陽關市從沒人敢在他身上打主意,局裏也罕有人敢挑戰他的權威。
文局又開始說治安:“陳麥!你們別隻顧著走串夜總會,那些社會不安定因素也要盯住了!最近出警好像也慢了,群眾反映110成了110路公共汽車,有個小白臉在商場廁所裏被兩個人把菊花爆了,報了警半個小時你們的人都沒到,有警必出成了句空話。還有,你們抓人的時候別太過火,十幾個人把一個人按在地上,用得著嗎?被人拍下視頻傳上網絡,滿畫麵都是你們的肥屁股……”
陳麥聽著頭疼,也不想爭辯。治安工作幹的是不要命的活,挨的是沒人性的罵,要麼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要麼是暴力執法的人渣,誰幹誰知道。哪一次去處理公眾事件,或是圍捕持刀持槍的罪犯,大家上去的時候不是搶著玩命?這和貪不貪根本沒關係。
做個警察不難,做個好警察很難。兢兢業業幹了些年後,陳麥發現,那些本地專科的都要成他領導了,這很不妙,原因簡單。他咬牙向小約翰借了五萬塊錢,放在一條抽掉了瓤的中華煙裏,大年初三便上了門。文副局長滿麵春風,陳麥緊張得像在秦始皇麵前圖窮匕見的荊軻。文局輕飄飄地接過煙放在桌子上,握著他的手說早就想和你談一談,你的工作很有成績,法大的高材生水平就是不一樣啊。
從那以後,陳麥開始需要錢。你可以不貪,但是不能不送,送就得放開手腳。久之,這事和搞女人一樣也成了癮,一個月不收點兒放點兒就坐立不安。好在細水長流,且逢年過節是重頭戲,來的人不帶十個八個的,他們連門都不好意思進呢。
陳麥拉著臉蜷起身子,悄悄擺弄起手機來。他先給大龍發了短信,在“幸運星座”定了一間大包,說晚上要帶幾個朋友過來,安排一下。大龍很快回信:收到。
文局最後說起世博會期間的維穩工作,強調著上麵的精神,各看守所已經打掃得幹幹淨淨,誰敢亂吵亂鬧,統統抓進去。
陳麥眼前又出現了那隻碎裂的眼,但這次沒有再感到恐懼。艾楠的短信不失時機地鑽進來,讓他趕緊寫一首詩發過來,她要參加單位的詩歌比賽,冠軍獎一個iPad。陳麥微微一笑,艾楠美麗的雙眼浮在眼前,他對她的想念也浮上腦海。他隻閉目想了一會,就編起短信來……
令我失眠的猜想
仍是黑夜的顏色
憂傷衝破月夜
春風潛伏在水
在柔軟如思念的池塘裏醞釀孤獨
一朵早開的夏花
令匆忙的腳步慚愧
心外是天
比夢裏的深海更藍
而每一片雲都已蘇醒
在夜裏隨你去了草原
明天沒有太陽
隻有我的歎息
它已經在一個關於永別的傳說裏
獻給不死的長生天
……
寫完這首詩,他又看了兩遍,改了幾個字就發送了。艾楠立刻回複了一個嘴唇,像她平時那樣鮮紅。
5
老四是苗疆土著後裔,他爺爺那輩兒還穿皮裙舉梭鏢。據說老四是個不足七月的早產兒,他能長大成人已讓他爹媽覺得燒了高香。這個略帶駝背的家夥喜歡背著手在校園裏獨自溜達,他說這是孤獨者在靜思,卻被人嘲笑說是神經病在發作。老四的夢想是做個好律師,從大一就這樣要求自己。他常語出驚人,問題少見又多怪。他一站起來,全場就尿緊。老四曾說王利明的《民法新論》有不少論述是抄他的,還洋洋灑灑寫了萬言書四處投稿告狀,皆被退回。某著名刊物編輯特過分,退稿意見隻有三個字:神經病!誰也不曾料想,這早產的神經病畢業後卻混出了名堂,做律師屢辦大案,聲名鵲起,眼瞅著腦子不缺弦兜裏不缺錢了,令那些曾鄙視他的同學們眼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