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客客氣氣地說:“鍾小姐,今天的課什麼時候結束?怎麼樣結束?是我拿一張試卷給你做,還是將你上次寫的作文拿出來點評,或者帶你讀一篇英文呢?”
下次課之前葉月賓打電話來商量可否將補習計劃改一改,因為鍾有初要出國一趟。
“隨便。”
葉月賓終於說了公道話:“聞先生,我知道有初很任性,一定很不聽話。她要是對你不尊敬,你告訴我,我教訓她。”
“不必。她思維新奇,也教會我很多。”
“還要請你多多體諒我做家長的心情——隻有你教她還肯學一點。別人來教,她就群魔亂舞,玩出許多花樣。聞先生,她將來總是要考大學,找一份工作,長長久久做下去。我隻能拜托你了。”
她誘他做一個保證。但聞柏楨已經學乖了,不再保證任何事:“我盡力。”
他後來再不發誓,也不保證。他不再發誓一旦將中心賣出去就離開她遠遠地。
一名成年男子,要脆弱到什麼地步,才需要發誓來堅定自己的心智?他嚐過那滋味。
狼來也·第二日
狼來了的第二天上午,雷再暉和銷售主管視察倉庫貨櫃去也。百家信同仁趁機好好八卦了一頓。
看來大家昨天下班後都突擊研究了勞動合同法,許多術語在齒間翻動,想要找到雷再暉的破綻。討論來討論去,徒勞無功。
“你聽說過有人和雷再暉打官司麼?省點力氣吧,他裁掉的人湊一湊也夠開個大公司了。”
“我們老大說,和他開會好像坐在冰箱裏,頭腦清醒,四肢發抖。”
“這種人,沒人性,沒體溫。”
“下班路上伏擊他,拿麻袋一裝,敲個腦袋開花,沉到月輪湖裏。反正他在格陵無親無故。”
“聽說保安說他昨天十點半才離開公司。你等不等?”
“……算了。”
又聚在一起對答案。
離了考場多年,個個大歎寶刀已老。
何蓉問:“有初姐,‘企業產品定位所存在的不足’這題你怎麼答的?”
鍾有初昨天晚上又是噩夢連連,夢到無臉人鍥而不舍,舉一塊巨大提詞板,上書一個電話號碼。
“給我打電話。”
那個號碼她在雷再暉收藏的糖紙上見過。
因為送西服幹洗,照例要將口袋掏空,就這麼掏啊掏的,掏出一張寫了電話號碼的糖紙來。雷再暉那種冷酷菁英男怎麼可能有吃棒棒糖還收集糖紙這種癖好。事出無常必有妖。更何況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是人生大忌。
她把糖紙放回原處,裝幹洗店沒開門。可惜曾練就一身過目不忘的絕學尚未生疏,區號加八位數字肯定是座機號碼,清清楚楚,醒過來還能背的出。
鍾有初說:“我的卷子上沒有這道題。”
立刻引起共鳴:“就是!不一樣的題目,想借鑒都難。一樣的題目,答案偏偏又該是五花八門。”
“技術部的卷子全英文。嘖嘖嘖。”
“席老大的卷子上還有一題問他土家菜係的特點。你們該去看看他的臉色,哭笑不得。”
“席老大是土家人?隻知道他做菜有一手。”
“原來是土家特色。”
誰不想考個好分數?可惜這幫白領的大腦早已在日複一日的程序化生活中枯竭了。
“最最惡毒,試卷最後還要求每人寫出所在部門最該被裁掉人員名單及原因。”
“我啐他個鴛鴦眼!”何蓉大發牢騷,“當然是年資最短,人緣最差的成了炮灰。”
“銷售手上沒有項目的肯定慘了。”
“企宣這題統一留白。”
“好齊心!哼,小心抱著一起死。”
若有所思的鍾有初突道:“蒙總和技術主管也開了一上午的會。”
“是嗎?”
“知不知道為什麼?”
“可能懵懂的電腦又中毒了吧。”
但事實並非如此。蒙金超和技術部主管開完會後,即刻叫了大廈保安上來,將技術部的李歡押走。
大家陷入更大的恐慌中。李歡能犯什麼事?他平時雖然寡言少語,但工作兢兢業業,是技術部骨幹,還拿過優秀員工獎。
“不知道。技術主管臉色很差。在辦公室大發脾氣。”
愛恨情仇,商業競爭,各種猜測層出不窮。在何蓉鍥而不舍的調查下,終於教她挖到這個秘密:李歡的同事兼租友將他晚晚在家對著蒙金超照片練飛刀的事情捅到問卷上了——蒙金超怎麼可能將這種極度危險人物留在公司?甚至等不及雷再暉揮刀。
下午剛一上班,梁安妮就一個個蜂脾通知過來:“全部人上EH即時通!”
她喊得吃力,臉色便很不好看。剛到百家信的時候梁安妮鬧過一個笑話。一些員工是沒有開即時通習慣的,一次她要通知所有人做一個緊急的戶籍調查,就在即時通上群發一個“全部人上即時通查看填表須知”的消息。
結果可想而知。梁安妮還惱火得很:“我不是在即時通上喊過了,所有人上即時通麼!”
談曉月譏諷道:“等於沒來的人請舉手!典型靚女無大腦。”
鍾有初上了即時通,立刻收到蒙金超群發的信件。
“致百家信各位同仁:金融風暴來襲時,你我曾攜手共度時艱,蒙某銘感五內。現因董氏有全盤嶄新發展計劃,為免耽誤諸位的人生抱負,請收到單獨會晤消息的員工前往第一會議室。蒙某永遠記得與你共事的每一天。祝君有遠大前程。”
這冠冕堂皇的通知凍結所有人感官。惶惶人心,此刻反而安定下來。隻盼最後一刻快點來臨。
鍾有初也很久沒有這感覺。仿佛高考前夕,還在拚命啃書,恨不得六感全開,能記多少是多少;早上到了考點,領到準考證那一刹那,六感全閉,頭腦一片蒼茫。
何蓉發消息抱怨:“梁安妮太壞了。手裏拿著名單,不給我看。還翻我白眼。”
“她現在還對你壞,是好事。”
“為什麼?”
“說明你不可憐。名單上肯定沒有你。”
鍾有初坐的地方離第一會議室較遠,聽不見熙熙攘攘。和何蓉聊過大概十五分鍾,突然即時通上有個頭像暗了下去,好像被吹熄的蠟燭。
開始了。快刀斬亂麻,雷再暉將解雇這事集中放到一個下午來做,就是要叫百家信的員工看看,一架高速運轉的企業機器上,撬掉幾顆多餘螺絲釘,根本不影響齒輪轉動。
一個接一個頭像熄滅。對於走掉的人,時間過的很快,對於還在等待命運的員工,又很慢。相對論從未如此大張旗鼓地展示它的殘忍。一記記悶棍揮到所有人頭上,暈頭轉向。這一切都是因為會議室裏坐著一個說不來,卻最終還是來了的雷再暉。
有人領了大信封出來,心情愉悅:“反正想考研。正好給我三個月時間靜心準備。山水有相逢,回見了各位!……喂,出來吃飯,我請客!”
有人領了大信封出來,埋頭痛哭:“一年換了四份工作……份份做不長。不是211高校出來就這樣難麼?問卷隻拿了三十分。哪個王八蛋多嘴,說我的四級證是買來的。”
有人領了大信封出來,十分鬱悶:“煩死,到哪裏再找一家近海倫路,下班就可以shopping的公司哦?怪不得星座說我最近運氣差。不行了,去不丹旅遊轉轉運吧。”
這些小年輕,炒掉了不過是幫百家信抓抓癢。還有年資長,工資高,本事差,在外麵接私活,炒外彙,自己搞生意,假公濟私,業績稀爛,屍位素餐,不管隱藏得多好,也被火眼金睛的雷再暉痛下殺手。
這人間慘劇中,有中年男人失魂落魄飄到鍾有初旁邊:“聞總還在,不會搞成這樣。”
鍾有初認得他是倉儲部的副部長。五十多歲的男人,下崗再就業,拒絕學電腦操作,用紙簿記錄,倉儲部至今未開展電子化。
這年紀再失業,不僅僅是被這公司淘汰,簡直是被世界淘汰,多麼絕望。
還有拿三十萬年薪,每年有二十天帶薪年假的主管級別人物被裁掉,在辦公室大罵雷再暉是吸血鬼,揚言要從樓頂跳下去。
蒙金超不露麵,全由丁時英操持:“想要腳踏實地,最好是坐電梯下去。跳樓雖然快,但是不安全。”
連悲情臉丁時英也變得毒辣起來,她望向雷再暉的眼裏有熊熊生機。
屠宰場外的何蓉發消息給鍾有初:“靠!百家信有奸細!剛才求是科技給我發郵件,用各種甜言蜜語引我共鳴,想挖我過去。這人真不要臉!我把信轉給你看。”
鍾有初看了信,回複何蓉:“楚求是做老板很好。”
“對員工好,還是對生意好?這兩者有不可調和矛盾。”
“民主的成本太高。他是□者。□對前期資本積累來說,是最可靠最穩定的領導方式。”
何蓉在網上找到楚求是照片,把頭圈起來,給鍾有初發過去。
“小白臉□者?我看他五官端正,比我還漂亮。”
一群格陵中小企業主與投資銀行家在科技園園標前合影,楚求是的臉隻有指甲蓋大小,被何蓉用紅筆圈起來,身形頎長,鶴立雞群。
“人不可貌相。”
何蓉誓死效忠百家信:“讓我醞釀最惡毒的回複,激死他!”
她四肢百骸都已經被灌滿四流信仰,這種信仰有個好聽名字,叫做企業文化。
“何蓉,你還是考慮考慮。楚求是開出來的條件很好。而且他酒量不錯,不會叫女孩子擋酒。”
“你和他很熟?”
“算熟吧,畢竟同事四年。我還為他做過媒,沒成功,很可惜的。”
“那你為什麼沒有想過跳槽到求是科技?”何蓉坦白道,“蒙總很憎你,有初姐。而且我也看不出來你喜歡這份工作。為什麼要折磨自己呢?”
過了好半天,鍾有初才慢悠悠回一句過來。
“你當我五行缺虐吧。”
四點二十九分。鍾有初接到梁安妮的通知:“鍾有初,請到一號會議室。”
她起身,將座椅推回原位,理好頭發和衣服,掛上員工證。
每個人都照例對下一個上祭壇的犧牲者行注目禮。這傻女人,居然還還以微笑。
何蓉眼睜睜看著鍾有初走進一號會議室,眼眶泛紅。梁安妮嘲笑道:“哎呀,你流的是眼淚,還是酒精?”
何蓉不理她,對丁時英道:“這下好了。蒙總那麼討厭有初姐,這次終於逮到機會。”
丁時英道:“在公司裏,和領導處不好關係還能繼續留下的,一定處於一個不可取代的地位。但一旦一個人對一個企業來講不可取代時,這盤生意就很危險了。”
何蓉沒有聽懂;丁時英隻好換了個說法:“鍾有初很有能力,但不肯為蒙總所用。兩人相看相厭,不如早死早超生。”
梁安妮偏要插嘴:“我在總部的時候就聽過鍾有初是聞柏楨的左右手——也是,和聞狐玩過,怎麼看得上像顆土豆的懵懂呢?哎,那是不是叫曾經滄海難為水?”
丁時英皺眉道:“梁安妮你亂說什麼?男未婚,女未嫁,被你說的這樣齷齪。”
“丁姐,何蓉不知道,你也裝傻?”梁安妮冷笑,“你比我來得還早呢!聞狐當年可是有機會入董事局……”
“行了,別說啦。”丁時英不耐煩道,“做秘書最忌多嘴,你又忘了。”
何蓉啐道:“我反正不會信你。有初姐絕不是那種人。”
“話不要說得那麼滿!你有沒有見過鍾有初穿短裙?良家婦女,會在腿側紋把槍……”
“梁安妮你說夠了吧?”丁時英勃然大怒,“有你這樣的嗎?落井下石!”
“我怎麼落井下石了?這裁員名單上根本沒她名字。”梁安妮將鍵盤一推,“雷先生臨時叫她進去,誰知道是不是她媚功了得,勾搭上這一個了呢!”
番外三
“比電視上瘦。真人沒有上鏡好看。很聰明。人精來的。”蔡娓娓對男朋友如是說,“補習完送一套簽了名的沙龍照給我。好笑了,我送給誰去呢?我又沒有朋友迷她。不如拿到跳蚤市場賣掉。”
蔡娓娓是格陵大國際金融專業的大三學生,加入七校聯合家教中心已有兩年時間。這兩年時間內,她利用業餘時間賺了不少外快,還收獲了一個男朋友,聞柏楨。
“留好。折現是最不劃算的主意。”
聞柏楨是蔡娓娓師兄,比她大好幾屆。他的求學經曆不可不謂曲折——由心理係轉入國際金融,才一年,又去攻讀當時最流行的計算機。四年內修滿三個專業的學分,他緊接著在格陵大學內租借了一棟廢棄已久的教學樓做辦公室,一手創辦起格陵七校聯合家教中心。
他自己是從學生過來,深諳學生心理,短短三年時間,家教中心通過不斷更新輔導內容、不斷調整輔導理念,樹立狀元學生廣告效應,建立三方問責製等一係列手段將市場上一些不入流的中介一一擊垮。
能將一個家教中心做到寡頭地位,可見他的心理學,金融學是如何學以致用,融會貫通。發展到今天,包括兼職學生在內,家教中心共有在冊教師一萬三千多人,全格陵有過八成的高考生在這裏進行考前補習。
這一成功案例已被寫入格陵MBA教程。
當然,一個能不斷接受新觀念的男人,換女友的速度一般也不會慢。蔡娓娓過五關斬六將,使盡渾身解數才將他降服——其實也不知到底是誰降服了誰:“那就留著吧。也是好笑!是不是快到九九年人類毀滅,腦電波瘋狂,全城都愛上了一個鬥雞眼。”
他們兩個談戀愛已有半年,相處的不錯,有許多相同的興趣愛好,包括對人刻薄這一項。聞柏楨對少女明星鍾晴也不怎麼感冒,所以當鍾晴的母親葉月賓將電話打到他私人號碼上來要求為她女兒做一個最高級別的私人家教服務時,聞柏楨也不過是當成普通的貴賓看待,盡量滿足各種苛刻要求,並且選送了記錄最好的家教老師蔡娓娓過去。
屆時甜蜜補給最新一輯的平麵廣告正鋪滿大街小巷。少女明星鍾晴穿著家居睡衣,踮著腳踩在一塊體重秤上,手裏拉著一根繞在腰間的軟尺,扭頭望著身後滿滿一桌甜蜜補給的產品——正中央噴薄的巧克力噴泉下,圍繞著各色各樣的甜食和水果,色彩繽紛,令人垂涎欲滴。
作為代言人,她的表情很豐富,眉毛是皺著的,眼神是喜悅的,嘴角含著為難,動作帶著羞怯,完全將一個少女想吃不敢吃的糾結和遲疑演活。
過一個星期,第二輯廣告出街,體重秤不見了,軟尺扔掉了,鍾晴穿著一件式泳衣站在泳池邊,正要投進去。泳池裏沒有水,裝滿了拿破侖,芝士,黑森林,草莓夾心,糖霜甜棒……那種與年齡不符的破釜沉舟,勇往直前的氣勢,再配上言簡意賅的廣告詞——一見鍾情,避無可避!
連聞柏楨也不得不讚一句:“小小年紀能做到炙手可熱,天生吃這碗飯。她的沙龍照能在影迷市場當貨幣流通也未可知啊。”
果不其然。蔡娓娓三次錯過了一位老名捕的課堂點名,對方放出話來絕對要她好看。
蔡娓娓急得沒辦法,轉彎抹角打聽出老名捕沒什麼愛好,就是喜歡鍾晴,家裏放著全套少女明星出演的影碟,就戰戰兢兢拿了沙龍照去求情,姑且死馬當做活馬醫。
老名捕龍顏大悅,但還是不鬆口。鍾晴的母親葉月賓知道了,就對愁眉苦臉的蔡老師道:“先不要急,你有教授的電話嗎?鍾晴可以幫你說些好話。”
鍾晴很聽話,當著蔡娓娓的麵打了電話過去。
很奇怪,很多年後,蔡娓娓已經忘記鍾晴是如何編織這完美謊言。她隻記得打電話的時候,鍾晴的嘴唇是粉紅色的,手指纏繞著粉紅色的電話線,順時針一圈又一圈,逆時針一圈又一圈,彎彎繞繞,繞繞彎彎,那老古板就相信了蔡娓娓真是這樣巧,每次逃課都是在給可愛的,乖巧的,好學的鍾晴補習,答應不再追究。
“不用謝。”葉月賓說,“鍾晴最近學習進步了很多,我不希望這件事情影響補習。”
當然很多年後回轉來看,掛科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鍾晴嫻熟的謊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當時的蔡娓娓,是在一種幾近崇拜的心情下,看著鍾晴是如何因為葉月賓的鼓勵和縱容,將撒謊當做一門藝術來研修。
然後每一個謊言都被蔡娓娓巨細無遺地複述給聞柏禎。在她看來,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生存技能。比如延遲四個小時開始的見麵會,與其說自己睡過頭破碎影迷的心,不如宣布一場小車禍。又比如說在競爭某角色時,搶先說自己會騎馬射箭,開機後慢慢再學也不遲。為了得到角色,得到機會,得到愛戴,得到榮譽,她在葉月賓的教導下,可以編織出無數完美的謊言。
“她囂張到在自己的家庭教師麵前也撒謊?”
沒人喜歡小騙子。撒謊是一種老練的人性,這讓聞柏楨對少女鍾晴非常排斥。
“又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的所作所為正在扭曲你的人生觀。蔡娓娓。”聞柏楨正告女友,“你一開始並不喜歡她,不是嗎?你現在對她改觀,就是因為她善於撒謊?這樣很不好。”
蔡娓娓很難想象鍾晴從十二歲開始就沒有吃飽過,便私下對她說:“你喜歡甜蜜補給對不對?你喜歡吃它家的哪種點心?我下次買來帶給你。”
鍾晴笑嘻嘻地說:“蔡老師,你好狡猾。你知道我不能說代言產品壞話的!傳出去,人家要和我解約的。”
她真是個藏不住秘密的性格,隔一會又偷偷對蔡娓娓說:“其實我不會遊泳,我也不愛吃甜食。騎馬顛得我屁股痛。噓!你不要講出去哦。”
蔡娓娓覺得她真是太可愛,可愛得令人自慚形穢,心生絕望。
有一天她布置鍾晴寫一篇描寫夢境的英語作文,於是認識了少女明星的宿敵,no-faceman。
“你總夢見無臉人?”蔡娓娓拿著她的作文紙問她。
“是啊。”鍾晴不以為意地說,手裏剝著一根甜蜜補給的鹽味棒糖,“這個新產品還不錯。”
蔡娓娓於是又去問學過一年心理學的聞柏楨。
“如果夢見無臉人追著自己下樓梯,是種什麼樣的暗示?”
聞柏楨想了一下,問女友:“是沒有五官,還是醒來不記得?”
“沒有五官。”
“你不像是對現狀不滿的人啊。”聞柏楨笑著搖搖頭,“不過也很難說。”
蔡娓娓一怔,便沒有回答。她轉著鋼筆,一圈又一圈地,掉在桌上啪嗒一聲,墨水濺髒了半張紙。
“柏楨,你有沒有空?下次給鍾晴上課,我們一起去吧。”
狼來也·第二日
鍾有初走進一號會議室時,雷再暉正站在窗邊,對著遠處的百麗灣發呆。聽見鍾有初進來的聲音,他轉身,禮貌地示意她坐下。
雨後初霽,他的完美側臉正被陽光親吻。這樣一張溫潤的臉龐,偏偏生了一對令人望而生畏的鴛鴦眼。
“謝謝。”
她簽身坐下,雷再暉突然覺得有點目眩燥熱,於是解開了西服扣子:“鍾小姐不介意?”
當眾除外套,他要征求女士同意,可見傳聞說他風度翩翩不是假話。
“請便。”
雷再暉脫下西服。他今天穿一件深紅色襯衫,下襯咖啡色長褲。
何其相似!無臉人也是一模一樣的裝束!就連襯衣左胸上的三道明黃色條紋,好像老虎額上的王者標記,也是原封不動從噩夢中複製而來。
等他將西服掛上衣帽鉤,轉過身來,就看見鍾有初將右手伸到臉頰上,擰了一下,又擰了一下。
臉頰漸漸紅起來,她卻在夢遊,眼神似利箭,嗖嗖射出各種不安,驚懼和恐慌,仿佛與他有宿世的仇怨。
在於雷再暉,每個被他宣判人生失敗的弱者都恨不得用眼神將他千刀萬剮,別無其他可能。而在於鍾有初,這一生最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無臉人從噩夢中走出來,活生生坐在她的麵前。
雷再暉翻花名冊。鍾有初,畢業於格陵第二專科學院電子商務專業,入職八年。
名冊他將失蹤的照片和昨天電梯裏的相親小插曲聯係起來。就連前台文員都能不經她允許將照片拿去送人情,還對她冷嘲熱諷。她繼續留在百家信有什麼意義?
談話正式開始。
“鍾小姐,你好。敝姓雷,是貴公司聘請的運營顧問。為保障你我權益,我們的談話會錄音。如非牽扯到法律事宜,錄音內容不會有第三者知道。可以麼?”
鍾有初如坐針氈,望著桌麵,盡量不去看無臉人的臉。真虛偽,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卻要用謙卑的詞語來粉飾太平。
“請便。”
雷再暉覺得她的畏畏縮縮,也屬正常反應。
“鍾小姐平時負責什麼工作?”
鍾有初魂魄匆匆歸位:“檔案室中級秘書,負責文件歸檔,處理等事務。每年年終協助行政部做資料彙總和準備評估……”
雷再暉看完一百三十八份問卷心中已經有一份人物譜。鍾有初這種橡皮白領他見過很多,專業分數很高,但對企業毫無歸屬感。這隔閡往往來自於職位與訴求間的差距,現實和理想間的落差。
如非必要,他不會對橡皮白領下手。但鍾有初不一樣,她是個特例。
“你曾擔任前任總經理聞柏楨的第一助理。成績斐然。”
他這份工作精髓在於看人。她臉上一掠而過的痛苦也許可以理解為職場上的挫折,而雷再暉所敏銳捕捉到的,則是痛苦中的那一絲似有還無的曖昧。痛苦摻雜著曖昧,那就絕不僅僅局限於上司與下屬之間的關係了。
昨日的嘲弄,今日的痛苦,都不該是她這種年紀的女性應有的滄桑神情。她人生所有的閱曆,挫折和成長,僅僅來自於這五百平米的百家信,不是嗎?
“以前年紀輕,工作也拚搏。承蒙聞先生看得起,教會我不少東西。”
“他離職,你調到檔案室。薪水少了三成。”
“世道不好。我文憑低,現在滿街都是大學生找不到工作。我知足。”
純屬胡扯。雷再暉看過她的檔案,認為這種心態很不好。她既然沒有勇氣離開百家信,即使強顏歡笑也該奉承新人,而不是對舊人念念不舍。
“讓我們回到昨天的調查問卷上。你自己是否覺得在人際交往上存在一定的困難?”
雖然隱晦,但鍾有初很快領會,是在說調查問卷的最後一題,每人選一個淘汰者。大多數行政人員選了她。
“不至於太嚴重吧?”她訕笑,“每一項工作我都盡力完成。也避免和任何人交惡。”
“這並不能證明你人際關係良好。四年來百家信員工每次出遊,從未見你在合照中出現過。”
那是攝影師將站在最邊上的她給修掉了。
“這樣的例子,我還可以舉出許多。”雷再暉道,“如果我們將企業比作一艘船,你正站在尾船舷上——不是表演泰坦尼克,而是岌岌可危。”
龐大的會議桌兩端,分坐著高高在上的骨灰級企業營運顧問,和螻蟻一般存在的橡皮白領。麵對運營顧問的步步緊逼,她已左支右絀,狼狽不堪:“雷先生,哪個公司沒有邊緣人士?企業不存在完美體係。”
回憶聞柏禎說過的每一句話,都令她心如刀絞,語氣飄忽:“哦,除了傳銷機構。”
雷再暉手邊放著一支銀色的錄音筆,拿起來,又放下:“體係完美也好,不完美也罷。失敗者無論藏身何處都還是失敗者。而一個成功的企業,是不需要失敗者的。”
雖然知道他話不饒人是天性,鍾有初還是感到了深深的羞辱。
其實我們不是死敵。你不過受雇來做企業體檢,我恨你怕你,因為你是夢裏那個糾纏我半世的無臉人——即使如此,我也一直好言相向。大家好聚好散豈不痛快?你羞我辱我實在全無道理!
蟄伏在她體內的野性正在慢慢蘇醒。鍾有初攥緊了拳頭,感覺自己全身每一塊的骨骼都在積聚力量,這種久違了的感覺真好,讓她覺得自己是如此的真實,無限接近自我。
她發怒,他卻仍然鎮定,看了看腕表:“鍾小姐可以慢慢再思索我所提出的重點。接下來聊聊你的職業規劃吧?鍾小姐可有夢想?我相信你是懷揣夢想來到格陵。”
“有!我曾有夢想。”鍾有初幹脆答道,“我從小隻有一個夢想,就是走過長長的紅地毯,接過金葵影後的獎座。怎樣呢?不知雷先生聽說了我這個夢想後,會如何激勵我實現價值?還是覺得我在發白日夢方麵一點也不失敗?”
她果然是伶牙俐齒,而且浸滿毒汁。不過這是被冒犯後的正常反應,雷再暉知道她並不是無藥可救,她天生不該泯然眾人。
“既然你將成為金葵獎影後作為奮鬥目標,那現有職位豈不是已經限製了你的發展?”
啊,這招接得妙。鍾有初心想。
“你覺得以我的歲數,還能卷土重來?”她冷冷道,“我現在是一個沒有夢想的人了。我們這些鄉巴佬在寸土寸金的格陵一窮二白,要租房,要吃飯,要生活。沒有夢想,活得反而踏實些。本地人和有錢人不會明白,因為你們在輕易實現自己夢想的同時,又隨心所欲地去破壞我們的夢想!”
“鍾小姐?請你正視我。”雷再暉輕輕敲桌。
她不願看雷再暉的臉,看多了今晚的無臉人就有五官。
“我接下來的話會很殘酷,但是事實——我的工作是讓企業高效運轉。在此前提下,個人的感受必須被犧牲。”
他怎麼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麼無情的話?鍾有初仍然低著頭,接著有種輕微的嗤嗤聲突然在空蕩蕩的會議室裏響起,慢慢地,那聲音由小變大,雷再暉才辨出是麵前這女人在笑。
“什麼這樣可笑?”
“沒什麼。您請繼續。”
“鍾小姐,你是否願意和公司重新簽訂工作合同?適當的壓力對你對公司都有好處。”
詳細解釋來聽,就是要和她簽臨時工作合約,從此降成臨時工待遇。
“當然,鍾小姐若是從此離開,會有更好發展。”雷再暉另有提議,“以鍾小姐才智,不需要在百家信畫地為牢。”
雖然是橡皮個性,鍾有初也不由得想,士可殺,不可辱。
她站起來,主動結束這次談話:“我明白了。我會走。走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雷先生。”
雷再暉做了個請便的手勢。手勢非常豁達瀟灑,因他知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長著標準鵝蛋臉的鍾美女便用她那微微斜視的眼睛貫注地看了他幾秒,突然親切問道:“你幾時知道自己是孤兒?”
鍾有初不知雷再暉已經給了她多少例外。他一向認為越對稱的臉越美,但鍾有初例外;他從不接受個案的垂詢,但鍾有初例外;他從未隱瞞過自己的孤兒身份,但也沒有人這樣單刀直入地問候他,鍾有初例外。
於是在這樣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裏,穿著深紅色襯衣的雙色瞳男人很平靜地,用一種玩味的眼神看著這個例外的女人:“我一直都知道。”
按照格陵勞工法例,鍾有初即刻離職,賠了三個月工資。因為人事部也處於動蕩不安,最後的交接都在丁時英監督下完成。
“今天是第二天。他的薪水按天結。”丁時英豎起大拇指,“他一小時工資,抵我們一個月。但我沒有見過蒙總簽支票這樣痛快過。”
不出意料之外,由懷孕初期的談曉月接替鍾有初的工作。
“蒙總不需要四個秘書。”丁時英道,“鍾有初,我知道你曾寫過一個後台程序用於檔案管理,一直運行得很好。”
“這個程序是根據百家信特有規範編寫的,我帶走也沒有用。”鍾有初對談曉月道,“我教你,很簡單。”
兩人交接用了一個小時。原本鍾有初可以立刻離開,但卻從匆匆跑來的何蓉處收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整個企宣和營銷部都被精簡掉,百家信的廣告和宣傳將全部外包給專業人士來做,成本減少百分之六十。
“雷再暉隻和兩位主管談,再由主管傳達會議精神。”何蓉道,“大家心知肚明,企宣和營銷兩部隻是照搬總部的部門規劃而設,在我們這樣一個小小的子公司裏,很容易成為冗餘部門。但是……唉!大家都在討論席主管何去何從。”
席主管的兒子在德州讀經濟,每個月刷兩三千美元的生活費。附屬信用卡單寄到公司來,觸目驚心。這還不算每年的學費和才買的跑車。
花錢太厲害,席主管這一失業,整個家庭都要垮。
無論怎樣說雷再暉沒人性也於事無補。當你覺得自己好慘的時候,總有人比你更慘。這究竟是個人的福音,還是社會的不幸?
難怪沒有人能清楚描繪雙色瞳男。他給每個人帶來的深刻震撼,是唯一的記憶。
鍾有初懼怕他是無臉人不是沒有道理。她隻記得無臉人說過的每一句話,而想不起雷再暉的模樣,也許現實真的已經和夢境交錯?是雷再暉在夢裏糾纏她多年?抑或是無臉人炒了她魷魚?
有企宣和營銷做擋箭牌,鍾有初並沒有收到何蓉多少同情的眼光。五點半她抱著紙皮箱離開時,雷再暉還在會議室裏奮力發大信封。
她談了十五分鍾,已經覺得身心俱損。連軸轉的雷再暉真是超人。超人拿超人的工資,超人打敗普通人,理所當然。
何蓉依依不舍將鍾有初送至電梯口:“有初姐,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先休息一段時間吧。”
“也好哦,可以去旅遊放鬆!但你一定要和我保持聯係,有初姐。”
何蓉的腳扭得很厲害,鍾有初見她腳背上已經腫得不像話,還強撐著不請假。
“你最好去看看醫生。”
“過兩天不就好了嘛,不理它好得快!”
像何蓉這樣用直線的思維來解決每一件事情,那該多好。
鍾有初進電梯,下到底層,在大門口被保安攔住:“百家信的?”
“是。”
保安指指門禁:“刷卡,然後把員工卡交出來。剛才你們公司一個叫李歡的,一點規矩也不懂,大吵大鬧,真是煩人。”
來來往往的白領們竊竊私語:“百家信是不是不行了?一天之內裁了好多人。我手裏還有董氏的股票呢。”
“你知道什麼,人家請了雷再暉來做事。百家信要朝國際企業靠近了。”
“雷再暉?哇,那個鼎鼎有名的雷再暉呀!聽說他是個駝背的老頭,養了十幾個男孩子……”
鍾有初將員工卡上的一寸照片揭下來,刷卡,交卡,離開。
現在距離六點半的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出租車鬆動得很,竟然有一輛主動停到她麵前:“小姐,去哪裏?”
鍾有初上車。去哪裏?
當初離開雲澤時,好多街坊都說,雲澤人一旦離開家鄉,就是過河的卒子,永遠不能回頭。
她這枚小卒子被車撞,被象踩,被馬踢都沒有回頭,最後還是被帥將死。
司機又問了一句:“小姐,去哪裏?這個時間過海還不是很堵啦。”
鍾有初說:“精衛街一百三十八號。”
精衛街·老饕門
“小姐說的是格陵電視台前的經緯大道?”
“不是,就是精衛街,精衛填海的精衛街。”
司機喉嚨裏發出各種為難的咯咯聲,連腦汁都快絞盡:“不是啊,小姐,我開出租車三四年了,沒有聽說過一條精衛街哩!”
“……我說錯了,不是精衛街。去永生百合,我約了人。”
司機發動引擎,從後視鏡裏看了鍾有初和她手裏的紙皮箱一眼:“今天天氣真差勁,一會雨一會晴!”
鍾有初沒有回答他,司機拿起車載對講機道:“喂喂喂,我在鼎力大廈,有誰知道去精衛街怎麼走?”
“師傅,我不去那個地方。”鍾有初急忙道。司機笑著拐了個彎:“我知道。我是不服氣,我開出租車之前也是做客車司機的,格陵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一陣電子幹擾聲之後,對講機中傳來了一個懶懶的,年輕的聲音:“從鼎力過去?好生意。”
鍾有初一怔;司機趕緊拿起對講機道:“喂,你知道哇?”
“很稀奇嗎?”那個懶懶的聲音回答道,“明日港通往市區的二號線以南有一條分岔,官名是螃蟹裏,但當地居民都叫它精衛街。”
鍾有初不由得出聲問道:“有這樣的事情?”
“有啊。當地居民戲稱那條路是由精衛填海時掉下來的土渣石塊形成,非常難行,所以叫它精衛街。三十年前著名台風“櫻桃”來襲,精衛街百來棟房子全部都被卷走了,被破壞的非常嚴重。精衛填海,本來就是悲情人物,當然風水不好啦。重建後就改叫風後路了。”
司機大喜道:“風後路我知道!那精衛街138號還在不在?”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一陣漫長的電子信號過後,懶懶的聲音回複道,“風後街重建後,采用了新的門牌編號方式,138號就是現在的A72號。”
“真有你的!”司機轉過頭來問鍾有初,“小姐,那我們去永生百合,還是風後路A72號?”
“去永生百合啊。”
司機訝道:“好不容易問到了,不去呀?多可惜!”
鍾有初沒說話,心想自己應該搭公交車。
司機頓覺無趣,感歎道:“我載過好多客人,絕大多數一上車就會說去哪裏去哪裏。但我覺得不是每個人都真的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鍾有初突然道:“你也是下崗職工?”
“小姐你眼光很準啊。我以前在客車廠工作,廠倒閉啦,領帶安排我去養殖場開車,我不願意,我想載人,不想載雞鴨鵝。就拿買斷工齡的錢買了輛出租車自己跑生意。你看,跑出租車還有個人能聊聊天,要是去了養殖場,每天就隻能聽見咯咯咯呱呱呱……”
鍾有初被他逗笑了:“你心態真好。”
“我覺得人生不如意十之□嘛,是不是?已經不如意了□,那一二還不準自己拿個主意?”
鍾有初開心地笑著,她的人生哲學在這司機的麵前顯得是太機關算盡了吧,果然是大隱隱於市。
那司機偶一從後視鏡裏瞥見她的笑顏,總覺得十分熟悉,應當是存在於泛黃的菲林中一張古典而端莊的俏臉,他絕對有印象。
“師傅,去永生百合。”鍾有初道,“接一個人,然後一起去精衛街。”
“好嘞!”司機打起碼表,將暫停載客的牌子放上:“同是天涯淪落人,和你有緣,今天不收錢了!”
七點半,大裁人結束。丁時英看著雷再暉收拾東西。他的英挺身形,令她稍稍有些動心。
“雷先生,今天結束的挺早。”
“還沒有結束。”雷再暉穿上外套,“明天上午,我第一個要見李歡。”
丁時英叫梁安妮記下,梁安妮道:“李歡?他上午已經被蒙總開除了。”
不待雷再暉發火,丁時英搶先怒道:“這件事為什麼沒有人通知雷先生?”
“丁姐你上午不在,蒙總說這種小事就不勞雷先生大駕了,他可以處理。”何蓉看著雷再暉的臉色慢慢沉下來,不由得惶然道,“李歡怎麼了?”
雷再暉旋緊手中簽字筆的筆帽:“你們知不知道李歡被開除的原因?”
一眾金花連連搖頭:“蒙總和技術主管開會後就將李歡請走了。”
雷再暉繼續慢慢地收拾著自己的物品:“替我聯係他。”
梁安妮和何蓉麵麵相覷:“是聯係蒙總還是技術主管?”丁時英歎道:“當然是蒙總!技術主管能做主麼?”
老饕門的門麵有些可怖。整個門口雕刻出一個獸頭,上下兩排利牙,用餐,就是葬身饕餮的欲望裏去。
蒙金超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裏,專心地享受早就落訂的一條石斑和一份時蔬。
“蒙先生胃口很好。”
待蒙金超看清來人是誰時,立刻換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雷先生請坐!”
雷再暉在他對麵坐下。他擦了擦嘴,拿一盅烏龍來漱口:“這個年齡必須吃得清淡些,否則就是對自己不負責任。今天下午還順利吧。”
“很順利。”雷再暉冷冷道。
蒙金超哈哈笑道:“真是了不起啊!我知道很多大公司都願意給你穩定職位,你從來沒有答應過。但我還是想試一試。”
他的眼睛深深地埋在腫脹的眼皮之間,讓雷再暉看不清他真實的想法。但雷再暉也不需要知道他真實的想法。
“你知道我的薪水價位。如果我接受你給的職位,我就是下一個應該被炒掉的人。”
“我喜歡和痛快人說痛快話。”蒙金超如釋重負地將手輕輕地拍在桌麵上,“要知道,在我這個位置上,雖說所有人都要看我臉色行事,但很多時候我也是不太明白下麵人在想些什麼。這讓我很煩惱。”
雷再暉道:“我從不認為任何人能做到這個位置是僥幸。”
“那我們就開誠布公地談談李歡的事情吧。”蒙金超正色道,“在我放出風說你要來做事之後,我的私人信箱裏收到了四次恐嚇郵件。我一直私下調查這件事情,但對方反黑客能力很強。”
雷再暉道:“李歡幹的?”
蒙金超點頭:“我當然不可能將這種人留在身邊,所以一查出來,立刻將他開除,永不能再入鼎力大廈。況且,你的突發事件收費很高哇,雷先生。”
這個解釋很完美。雷再暉也不免頜首:“你說的很有道理。”
蒙金超沒想到雷再暉這樣容易說話,心也放了下來:“所以現在我們沒有問題了吧?雷先生,格陵的夜生活很迷人,有興趣和我一起研究研究嗎?”
雷再暉慢條斯理地打開公事包,他的手指很長很白,襯在棕牛皮上,不知為何讓蒙金超想起了蜘蛛。
他從公事包中拿出與百家信簽訂的合同,一撕兩半:“蒙總,你的作法已經違背了我們所簽訂的合同內容。現在開始,合同無效。”
蒙金超遽然變色:“雷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明天我不會再去百家信。另外請你在三天內將違約金彙到我的戶頭裏。”
“雷先生,你我的合同是在總部簽訂的。現在你說終止合同,董氏那邊你恐怕沒辦法交待吧?”
“反問句起不到任何威脅作用,蒙先生。”雷再暉合上了公事包,起身,“我從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任何事。我的遊戲規則,不理解的人就不要玩。”
蒙金超咬牙道:“你這是要將我甩在半道上?你讓我怎麼和總部交代?”
“我相信蒙先生有大把道理可講。”
“如果真出了事,雷先生也很難獨善其身吧?雖然你現在聲名顯赫,但陰溝裏翻船的事情也多得很。”蒙金超威脅道,“為什麼在李歡的事情上你這樣堅持?他不過是個小人物!”
雷再暉冷冷地站在他麵前。
“我一早講清楚——在這三天裏,我說一不二。李歡不僅僅有嚴重心理問題而且暴力傾向很強。我已向格陵總工會報備,他應該進行係統的心理治療。現在你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去解決一個具有偏執人格的員工,他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我們都不可能預測。你既然不信任我,要越俎代庖,那我留下也沒有什麼意義。”
“雷先生!”
“我本認為蒙先生深諳禦人之術。看來是我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