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澤稀土不是隻手遮天,是隻手撐天。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隻要繆盛夏沒搞出人命,大家對他的劣跡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偏偏鍾有初要行俠仗義,那不是把自己逼到眾叛親離的地步麼。
“我借酒發瘋,仗勢欺人,確實不對。但我並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我和她們交往中無論做了什麼,都是你情我願,絕沒有強迫。”他一字一句,鏗鏘有力,“那天對你使用暴力是個意外,我以後不會再沾酒——你怎麼不去問問她們,有幾個是真的看上了我這個人,還是存著別的心思?再說了,男歡女愛,各取所需,有什麼錯?你犯得著用那麼扭曲的言語來指責我?”
“把對方駁到無話可說不是一種勝利。”
把鍾有初駁到啞口無言的感覺真好。繆盛夏叉著腰環顧一圈,才發現車已經開走了:“媽的,我沒帶錢,怎麼回去啊!”
十月七日。
“有初啊,你在幹啥呢?長假過去了,心裏好空虛。”
鍾有初正坐在一樓的客廳裏看報紙。報紙上有某外國電影節的消息。杭相宜走在紅地毯上,裙裾如同荷葉一般鋪開,整個背部有細細的縫隙從尾骨一直延伸上去,在後背處挖出一塊,如同一莖白荷蓓蕾。
她主演的一部獨立電影《懸日》被選為開幕影片,各大媒體爭相誇讚她的精湛演技。鍾有初心裏一邊盤算著下載來看看,一邊回利永貞的短信:“看看報紙,沒幹什麼。”
沒幾秒利永貞打給她:“有初,祝你生日快樂!”
“哦,謝謝。”
葉嫦娥從門外進來,雙手拎滿禮品盒:“有初,和誰打電話呢。快來看你的生日禮物。”
“朋友打來的。”鍾有初走到院子裏去。
鍾父從二樓下來,看見葉嫦娥正將大包小包往飯廳的方桌上放,不乏各種名牌標誌。一個晚輩的生日卻搞得如此鋪張,甚是看不過眼:“這都是誰送來的?”
“繆盛夏。”
“他平白無故送這些東西幹什麼?你也不嫌燙手。”
葉嫦娥笑得狡猾:“他花錢來請我治相思病,不收白不收。”
鍾汝意愕然,望望院子裏的女兒,她正站在一架雲實下打電話:“你有把握治得好?”
“這事要兩說。如果治得好,皆大歡喜;如果治不好,他哭都來不及,哪裏還有心情跟我算賬呢?”
原來這家人的虛榮世世代代一脈相承。
“胡鬧。把東西都還回去。”
葉嫦娥不滿鍾汝意的頤指氣使:“我說的話你壓根沒有聽進去吧?你也認真看看都是些什麼再來發表意見。說起來,有初回來之後,你有沒有認真看過女兒一眼?無論我怎麼幫你們製造機會,你都不願意和她說一句話!為什麼有初這次回來呆這麼久?你真不知道啊?十年啦!你真打算一輩子當她透明嗎?”
“別借題發揮。”避而不談此事,鍾汝意上樓前仍堅持自己的意見,“如果你姐還在,一定會叫你還回去。”
鍾有初渾然不知飯廳裏發生了一場小爭吵。
“有初!你手機不是聲音很小麼?怎麼最近回短信都很快——是不是在等誰的消息?”
利永貞隨口一說,沒想到正中鍾有初的心事。她不知道自己這把年紀竟然還有反叛性格。與鴛鴦眼的半年之約,越是想忘記,越是忘不掉。不自覺竟在等他與自己聯係,每每隻剩失望。
“永貞,你有什麼事?”
“唉,真不知如何開口——你還記得那個楚求是?”
“怎麼不記得。”
“他最近不知道發什麼癲,每天早上打電話給我!真是,但凡頭腦正常,誰會在上班前打電話騷擾人!雖然坐在出租車上沒事幹,但我也想看看電子書,上上interon什麼的,說不定還可能有北極來電,誰要和他聊天!每天八點十五準時鈴聲響起,八點三十分掛電話。他以為我會像狐狸一樣被小王子馴服?呸!”
利永貞一連串牢騷發出來,鍾有初不禁奇道:“你不是那種不敢當麵拒絕的人哪。”
“他最會就是找話題,吊胃口。天文地理,時事新聞亂扯一通。最後還要出智力題給我做,答案隔天公布。我對他完全不來電,有什麼必要每天浪費一刻鍾交流感情?真想用大拇指碾,碾,碾死他!”
媒人頓覺無力的來又好笑:“行,我幫你擺平。”
楚求是接到電話時正忙得不可開交。
“鍾有初!真是稀奇,你會打電話給我。”
“你最近好嗎?”
“不錯。也許這樣說很缺德,但百家信受到了重創,求是科技的訂單突然一下子多到忙不完。我們之前已經做好融資準備,可以說是順風順水。”
鍾有初直接切入正題:“聽說你最近常常打電話給利永貞。”
何蓉捧了一摞文件夾正要進來辦公室,楚求是對她揮了揮手,示意她稍等。何蓉仍吃力將文件夾打開,示意隻是簽名而已。
“是,我最近常常打給她。”楚求是翻了翻,見是緊急事務,趕緊一一簽完字讓何蓉離開,“怎麼?她不是會打小報告的人哪。
鍾有初的聲音從電話那邊清清楚楚地傳過來。
“訂單多,應酬多,所以最近常常喝醉吧?宿醉後特別想見她,想聽她的聲音,是不是?”
何蓉開門時不小心將文件灑了一地,趕緊蹲下去收拾。
“別以為又能說中我的心事,沒有這麼浪漫。”楚求是無可奈何道,“利永貞的母親不知道從哪拿到了我的電話號碼,說覺得我人不錯,而永貞還是單身,暗示我和她繼續發展。況且永貞是難得活潑而理智的女孩子。每次和她說話猶如醍醐灌頂,心神洞明——確實很醒酒。其實我在騙誰呢?如果不是還對她念念不忘,何必死乞白賴地和她聯係?何必每次絞盡腦汁想道難題讓她不能拒絕自己的電話?何蓉!你的文件撿完了沒有!你先出去!把門帶上!”
“楚求是,一開始你要我給你介紹女朋友,我想介紹的並不是利永貞。誰知道你是已經看中了她,來托我搭橋。”
“是麼?你想介紹的是誰?”
“現在說也沒有意思。那時候我就說過永貞聰穎開朗,確實人見人愛。但她和你不適合。原因很簡單。我們兩個估計都從她那裏聽說了不少姓封的事跡。可你知不知道,封雅頌是她的芳鄰?”
楚求是沉默了。
“做生意死纏爛打最沒勁。我看做人也是這樣。以後我不會再給她打電話。”
“好。”鍾有初正要掛電話,楚求是道:“現在聊聊你吧。百家信倒了,你怎麼打算?”
“暫時還在放假。”
“這幾年來聞先生一直在歐洲工作。”楚求是說了一個風投公司的名字,“你聽說過沒有?他們決定在格陵開拓業務,任命了第一屆執行董事。他要回來了。”
十一月六日。
他將車停在堤邊,下來看風景。
雲澤之所以叫做雲澤,是因為這座城建在數百個大大小小的湖上,水天一色,無邊無際,浪漫到了極致。因為氣候,溫度和濕度的恰到好處,黃昏,夕陽,晚霞,湖麵的色調在初秋時達到最和諧的狀態,現在堤上仍有三三兩兩的攝影愛好者,架起了照相機,企圖將這美景記錄一二。
她總說這種人是最傻的,帶一雙眼睛就夠了,還用這些三腳架幹什麼?
這是他第一次來雲澤,第一次看到她曾描述過的黃昏。天地間一片溫暖的金黃帶著緋紅。他突然明白為什麼在她口中這美景會令人安心。
當你看見窗下的台燈亮起,便永遠知道有個人在等你回來。當你看到雲澤的黃昏,便永遠知道有座城在等你回來。
他遠遠地看著她騎著腳踏車沿著堤岸一路過來。她挽著頭發,穿得很隨便,穿著灰色的套衫,灰色的運動褲,車筐裏一堆五顏六色的塑料袋和報紙。
她突然左腳撐地停下,從那堆塑料袋裏翻出手機,看了看,一邊發短信一邊抓著脖子。
“鍾有初。”
你有一條新信息
雲澤稀土私有化一案引起了聞柏楨所代表銀行的注意。在各大銀行紛紛收緊借貸的同時,他們卻很有興趣注入一筆資金來獲取利益。因此,聞柏楨親身到雲澤與繆盛夏洽談。恰巧這一天又是葉月賓的忌日。他先去靈前聊作祭奠,沒想到回來的路上與鍾有初不期而遇。
他喊她的名字,永遠都擺脫不了嚴厲的口吻,自來的一種老師威儀,要讓學生感到心虛,知道自己再刁鑽蠻橫,一道緊箍咒就會翻不動筋鬥雲。
前輪歪了一下,但她還是停在了這個穿手工傑尼亞西服的男人麵前。
“聞先生?”
中國語言博大精深,先生二字含義無窮。她原本已經要衝口問出“你怎麼在這裏”,但始終忍住。聞柏楨與四年前不同的不僅僅是一副眼鏡,還有鏡片後的目光。他以挑剔的目光掃過她不環保的塑料袋,泛油光的鼻翼,過長的指甲,隨便的穿著,邋遢的運動鞋。
什麼都不說就已經是千言萬語。什麼都不做就已經隔著千山萬壑。
“你就這副模樣去見你母親。”
鍾有初愕然:“那花束,是你?”
聞柏楨微微頷首:“看來我們兩個錯過了。又在這裏遇到。”
雲澤的風俗,自殺者的忌日不可拜。但他們兩個都是百無禁忌,前後腳去拜祭。
鍾有初隻能幹巴巴說一句:“有心。”
“先生先到,也是應該。”
局麵一時微妙。未曾說過珍重的告別,哪來重逢時的安好?千頭萬緒,都隻能閉口不提。
一輛摩托車呼嘯而過,上麵載著一家三口,被父母夾在中間的小孩子牽著一隻喜羊羊造型的氣球。氣球脫手,向上飛去。鍾有初凝視著它,直到它變作晚霞上的一顆痣。她揉了揉發酸發痛的眼睛,多少客套話此時想起也已經沒有意義。
“你的脖子。”聞柏楨突然道,“沒有以前直。”
他不在,她養成了低頭走路的壞習慣。
鍾有初轉過不太直的脖子,用不太正的一對眼睛望著聞柏楨。
他知自己麵龐清爽,衣裝整潔,舉止得體,三圍,血壓,血脂,血糖,心率都與四年前無異,但鬢發已悄然染白。
他們都已不在盛年,多少意氣也都灰飛煙滅。
“你眼角的笑紋變深了。”她說,多少帶點客套的意味,“看來這幾年過得挺順心。”
聞言他眼底閃過一絲嘲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鍾有初最怕他以這種表情來暗示自己錯得無以複加:“環遊世界不開心麼。”
聞柏楨冷冷道:“難得你還記得我四年前說過的話。環遊世界八十八天足夠了。”
鍾有初想起來楚求是確實說過聞柏楨在風投銀行工作:“來雲澤是公事?”
“是。”
“那,再見。”
“好。八點鍾,這裏見。”
陪席的各位官員十分親切。繆盛夏難得有新一代實業家的風範,笑稱自己是城鄉結合部的企業家第二代,處於農轉非階段。最令聞柏楨頭疼的應酬並沒有勸酒,說是剛剛戒掉,大家也請隨意。席間聊起格陵證券近期指數,因為私有化引起的股市震蕩此起彼伏,凡是和化工沾點邊的股票都在漲,小股東歡天喜地,雲澤稀土融資勢在必行。整個格陵沒有實力的銀行自不必說,有實力的銀行卻礙於格陵有色的態度尚未明朗而持續觀望。長此下去,證監會一定會出麵幹預。
“雲澤稀土私有化並不僅僅為了金錢利益。”雖然和聞柏楨隻是第一次見麵,繆盛夏卻對他甚有好感,華人能在北歐的老牌銀行中升至他如今的地位,實屬不易。
人才流失一直是中小型城市發展滯後的原因之一。具有單一性經濟特點的城市,如雲澤,更容易因為人才外流而經濟衰退。從現階段考慮,引進資金和人才等於將自己的發展交到別人手中,缺乏長期眼光。為了擺脫格陵對雲澤的經濟控製,推行雲澤稀土私有化,形成獨立工業鏈條是第一步。
“雲澤稀土從科教,文化,娛樂各方麵入手,為本地人提供良好學習,工作,生活環境,但大部分的年青人仍然優先到外地去尋求更好發展。私有化必須一擊即中。”繆盛夏一番推心置腹,也間接表明了自己不會與外資合作的立場。
“你有六十三億資金缺口。除了我們,再沒有銀行可以提供。”聞柏楨道,“即使采用高息民間借貸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集中到這樣一大筆資金。”
“或者我也可以在一個月後的股東大會上拿到格陵有色那一票。”
在第一股東繆氏和第二股東格陵重工聯手推動私有化的前提下,第三大股東格陵有色的意見就變得格外重要。
“很難。”
繆盛夏大笑,充滿草莽氣息:“我有糖衣炮彈,所向披靡。”
宴畢繆盛夏問聞柏楨要不要繼續:“我戒了酒,可是沒戒女色。”
“我沒有興趣。”
繆盛夏一挑眉毛,想到自己邀請聞柏楨攜眷赴宴,而他卻是孤身前來,此時就有了另外一番解釋:“那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我也正好去開開眼界。”
聞柏楨不禁心底歎息,他小小年紀就已經在生意場中打滾,酒色財氣無一不精,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今天的招待已經非常好。我約了人,先走一步。”
鍾有初吃完飯正在客廳裏看一部關於棕熊的紀錄片,吸引她的卻是棕熊的食物鮭魚。太平洋鮭魚與大西洋鮭魚不同,洄遊產卵後會莫名其妙死亡。專家分析是因為環境太惡劣,所以寧可犧牲自己成為食物鏈中的一環,為下一代提供滋養。
鍾汝意從樓上下來,鍾有初立刻換台:“爸,你要看電視麼?我出去一下。”
他默默閃入廚房。聞柏楨的電話打來:“鍾有初。我是聞柏楨。我們約了八點見麵。”
“我知道。”這麼有誠意的邀約,沒道理不去。
“我隻是想說,我在你家門口。”
之前聞柏楨隻在明信片上見過鍾家的小樓,今天還是第一次實地見到。掛了電話不到兩分鍾,鍾有初推開院門,朝他走來。
“聞先生。”
他頷首。她穿著咖啡色的針織衫,身上有股沐浴露的香味,幹淨的頭發上插著一根圓頭簪子。
走到路燈下,她又回望了一眼,鍾汝意的身影在窗邊一閃而過。
“你父親還是不和你說話?”
“他有他的寄托。”鍾有初道,“每天和網友交流。”
聞柏楨邁開步子。
“隨便走走吧。”
“嗯。”
鍾有初走在他斜後方,視線所及之處,正好可以看見他肩頭的一彎月亮。
四年前的今天,他也如是說——隨便走走,就當散散步——輕鬆的開頭引出了沉重的話題,最終爆發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將所有的醜惡都撕開來講。
“我在馬德裏遇到蔡娓娓。她嫁了當地人,生了三個小孩,她丈夫開一家畫室,過得很愜意。我在馬德裏呆了三天,真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那很好。”
四年前的開場白是什麼?丁時英要到總部培訓,而她要暫替丁時英的位置,相應薪水也會調整。百家信業績蒸蒸日上,未來一片美好。
“你是雲澤人,應該也在關注雲澤稀土私有化一案。今天見過之後,我發覺繆盛夏是很有魄力的實幹家,但思想未免太超前。我不懷疑在他的運作下私有化最終會成功。但是要知道《證券及期貨條例》已經刊憲生效,虛假、□交易,操控股價等都被納為刑事罪,失去了格陵有色的支持,擦邊球不好打。”
“是嗎?”
四年前的轉折是什麼?
杭相宜剛剛高調跳槽,前閻姓經紀人就因為涉嫌桃色交易被曝光。一時間娛樂圈裏人人自危,全部都和她劃清界限。每天都有新的爆料和真相登出,就連已經因為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而收監的司徒誠也被牽扯進來。閻經紀言之鑿鑿地表示,經她手與司徒誠有不道德□易的女星高達二十三名,其中包括一名炙手可熱的少女明星。
最荒誕的是杭相宜的富豪男友恰到好處地跳出來,證明交往前杭相宜還是完璧之身。
反正不是她就是鍾晴。媒體很想把已經息影的鍾晴挖出來,用盡了各種影射手法,她都沒有露麵,等於間接承認自己並不清白。
新聞一出來,聞柏楨又去探監。
“你上次來看我,是因為法院執達吏收走了你母親心愛的古董車。隔了四年再來看我,竟是問我這種問題。”司徒誠冷笑,“我是你父親。多少也該問問我身體如何,過得好不好?客套話也沒一句。”
“你住著單人獄房,條件堪比五星級酒店,還有營養師配送一日三餐。除了自由,你什麼都有。”聞柏楨冷笑,“我問你什麼問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肯坐在這裏和你說話。”
“啊。我記得。我記得那天。十月七號,鍾晴的十八歲生日。閻經紀介紹我們認識。”司徒誠敲著桌麵,慢悠悠地回憶,“她男朋友爽約,所以情緒很不好。其實手段老套得很,她倒是容易上鉤。我的記憶力還不算差麼!柏楨,你提醒了我,也許我可以寫一本自傳……”
“別說了!”聞柏楨霍然起身,司徒誠從未見過自己的兒子如此失態,麵容扭曲可怕,“你侵犯了她,還逼死了她的母親!”
司徒誠重重地哼了一聲,眼中凶光掠過:“真是災星!就是那個姓葉的女人陰魂不散,害得我一時疏忽,中了張鯤生的圈套!否則我怎麼可能在這裏!”
“事到如今,你還認為自己沒有錯!你知不知道雲澤人都是過農曆生日?鍾晴的生日是農曆十月七號,公曆十一月十八號!入行後因為她喜歡天秤座多於天蠍座,所以將錯就錯沒有改!你侵犯她那一天她還不滿十八歲!她若是告你,勝算很大!”
司徒誠啪啪鼓起掌:“真不愧是我的兒子。你看我們的性格多像,夠清高,夠狠毒!告我?可以。隻要她拿得出過硬證據。既然你和她很熟,那你應該知道鍾晴曾多次控告他人騷擾又撤訴,就憑這個,一過堂她就會被律師問到啞口無言!滿嘴謊話,真是家教差!”
所以葉月賓背負著所有的罪自殺了!留下鍾汝意和鍾有初父女兩個,不知所措,永遠沒法交流。
“柏楨。告訴我——你那莫名其妙的痛苦從何而來?”
聞柏楨奪門而出。
“柏楨!多來看看我,我還有很多話沒說呢!”
鍾有初悔不該四年前就桃色交易事件對聞柏楨感歎:“她們也很可憐。在這個圈子裏,一旦有一個人明目張膽得到了你,並且沒有受到任何懲罰,那其他人就會覺得你是一件商品,待價而沽,人盡可夫。”
因為這句話,聞柏楨對她交了底,包括自己和司徒誠的關係。兩個人立刻開始吵,無休止地吵。翻來覆去說的都是那件事,翻來覆去說的都是將來怎麼辦。
“我不管你父親對你說過什麼,我全部都不會承認!對於我來說,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沒有!”
“我能幫你分擔。”
“不可能。”
“你跟我一起走。走遍這個世界,我證明給你看。”
“不要說這種看似很有責任感,但其實完全不負責任的話。”
“我不是不在意。我很在意發生過的事情。正是因為我在意,所以我……”
“同情我是吧。”
“我沒有這種廉價的情感。”
“那就是可笑的負罪感了。”
“你非得扭曲我的意思?”
“得了吧!你並不在乎我還愛不愛你!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清高,再怎麼偽裝也掩飾不了!”
“是,我不在乎!直到這一秒為止,我都不覺得自己愛你!但我在乎你還愛不愛自己!從始至終,無論我也好,無臉人也好,你愛的,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情人!你怕的,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敵人!如果你不再愛這個情人,就意味著你不再愛自己!”
“行了!到此為止!我吵夠了!”
“不行!不能到此為止!”
“那你想怎麼樣?不愛我,怎麼幫我分擔?還是要我在你身邊坐牢?這公平嗎?這公平嗎?還是你以為我愛你愛到寧願死皮賴臉呆在一個不愛我的人身邊?”
“不然你為什麼要來百家信。”
鍾有初立刻甩了他一巴掌,因為憤怒和痛苦而失去了力道,她隻恨自己打的不夠重。
在雲澤鄉裏,若是老太太間起了爭執,最狠的一句話是“我就算餓死也不到你家門口討飯吃!”。她現在可不是到聞柏楨門口來討飯吃了?
“我辭職。”
“你不用走。我走。”
她永遠記得四年前聞柏楨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鍾有初。我們對彼此都太不公平。”
愛情,此消彼長
聖誕前夜,格陵電力公司照例沒有任何節日的氣氛。下班前從樓上傳下來一個令人低落的消息——罹患胰頭癌的前書記雷誌恒纏綿病榻半年之後,病情突然急轉直下,包括屈思危在內的幾位高層急忙趕去了醫院。
這樣一來,值班人員都放了鴨子。居然有人公然用手機電視看財經消息。
“雲澤稀土開采及深加工科技有限公司發言人今日收市後宣布,公司私有化建議已經獲得格陵特區高等法院的批準,雲澤稀土將於十二月二十五日收盤後退市,就此結束該公司十七年的上市曆程。
雲澤稀土開采及深加工科技有限公司是格陵證券交易所最早掛牌的一批上市公司,由於格陵特區對稀有元素的開采和交易一向采取收緊政策,雲澤稀土在二零零五年創下日成交量最高之後一直走向低迷,並曾一度因懷疑有惡意操控股市之嫌而被證監會介入調查。自今年六月三日啟動私有化計劃以來,雲澤繆氏相繼得到另兩大股東及其他基金股東支持,以高出市價53%的價格全麵收購市場上占17.3%的散股,並在十二月初舉行的股東大會上全票通過,向格陵特區高等法院遞交了私有化建議。
格陵證監會表示,雲澤稀土的私有化並沒有影響旗下兩家控股公司的運行,還可讓小股東在低迷市場下將股票套現,是格陵特區首次實現上市公司朝私有化的平穩過渡,希望仍在私有化浪潮中翻滾的各大股份公司以此為榜樣。
除此之外,雲澤稀土方麵發言人表示將從明年一月一日開始實施雲澤稀土原料產品戰略儲備方案,並著手組建雲澤稀土產品交易所。”
“什麼世界。”利永貞對財經消息一竅不通,“國有礦業還能私有化。”
“隻是退市,不再參與證券交易。哎喲,封雅頌真有眼光,很賺了一筆呢。”那人還準備就股市動蕩發表高論,利永貞電話響了便急忙走開。
“永貞,聖誕快樂。”
“有初!今天有什麼節目?”
“我來格陵辦點事情,剛剛辦完。”
“好!我也下班了,一起吃飯吧。你現在在哪裏?”
“在你公司樓下。”
“好極了……”利永貞還沒說完,腰間的衛星電話響了,“真討厭!整整一天沒響過,偏偏現在打來!有初,我很快能把他打發了!”
她將包甩到背上,一邊往電梯狂奔一邊接通了封雅頌。
“事先聲明,我已經下班了。”
現在北極已經進入永夜,極光時有發生,所以電話背景裏有很強的雜音:“永貞,是私事。”
利永貞走進電梯:“哦。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你女朋友說?”
“麻煩你。”
“不麻煩。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封雅頌會為了私事打給我呢?如果他對我提出這種要求的話,我應該怎樣好好羞辱他呢?叫他到冰麵上去翻滾?”聽筒那邊沒有傳來任何反駁的話語,利永貞頓覺無趣,“算了,現實沒有想象帶勁。你女朋友在哪上班?我現在去。你最好長話短說,我也有私事。”
封雅頌說了一個地址,離電力大樓大概一刻鍾的車程。
“行。二十分鍾後打過來。”
利永貞到了樓下大堂,拉起坐在箱子上的鍾有初:“真麻煩,咱們得先去一個地方。”
鍾有初被她扯著直跑:“等等,這箱子是我的!”
兩人一箱坐上出租車,一路飛奔到佟櫻彩的公司。佟櫻彩還沒下班,但有個文質彬彬的眼鏡男正在辦公桌旁等她收拾東西。
利永貞一邊說明來意,一邊目不錯睛地看著避到一邊去的眼鏡男:“這人很眼熟。”
何止眼熟。次次佟櫻彩到封家,都有同事做司機接送。這人開一輛黑色騏達,殷勤非常。陳禮梅對利永貞的說法是小佟在公司裏人緣好。
佟櫻彩溫婉地笑了:“他在樓上的電訊公司上班。”
無暇想它,利永貞把電話和耳機遞給佟櫻彩:“封雅頌找你。”
佟櫻彩戴上耳機:“嗯。我是櫻彩。嗯。你收到郵件了……嗯。”她看了一眼利永貞。
騏達男正對著窗外抽煙,一臉深沉。利永貞想了想對佟櫻彩道:“我看你們公司樓下就是美食城,我和我朋友去吃點東西。”
佟櫻彩熱心推薦了幾樣食物:“好的,待會我去找你。”
因為是聖誕前夜,美食城裏人頭攢動,利永貞擠到櫃台前點了勁辣火鍋,抱怨自己在家裏吃飯沒有自由:“真是要淡出個鳥來!”
鍾有初無奈——她還是吃的這麼重口:“多喝點綠茶。”
利永貞心事重重,嘴唇辣得發紅,又拿筷子去點鍾有初的箱子:“這裏麵是什麼?怎麼有檢疫局的封條?”
她打開箱子,灰色的塑料泡沫中埋著好幾個漂亮的玻璃瓶,款式多樣,色彩純正,絕不是國內的玻璃業能燒製得出來。利永貞被迷得神魂顛倒,愛不釋手:“誰送給你的?我也想要這麼一套。唉,不過非要一扇麵朝大海的白色窗戶,把它們放在窗台上,每天早上醒來看見,一天心情都會變得很好。”
鍾有初頓了一頓。
“從國外陸續寄來,最長在檢疫局呆了半年。今天叫我去簽字。”
利永貞拿起檢驗單來看:“空的也要隔離這麼久?發件地是墨爾本,悉尼,奧克蘭……”
還有巴西的裏約熱內盧,南非的伊麗莎白港,智利的聖地亞哥,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寄件人卻是同一個,是這半年來陸續寄出的:“lei?lei是誰?南美旅行家?總不會是英語課本上那個lilei吧?哈哈哈!”
我說他是無臉人,你會信嗎?鍾有初心想,利永貞會深信不疑。這就是朋友和粉絲的區別。她十分想和親密的人聊聊感□,但利永貞一向尊重偶像的隱私,絕不逾越,已經轉了話題:“這檢疫報告也太扯了!為了瓶子裏的一滴水還做光衍分析!反恐到了聳人聽聞的地步,簡直是浪費我們納稅人的金錢。”
鍾有初也覺得搞笑:“是啊。因為溫度和濕度下降,到了格陵之後,瓶子裏析出了一些水滴。說是行政上有些小失誤,所以沒能及時通知我。”
“哪裏的行政單位沒幾個傻貨呢?總有那麼一兩個,每次見到都想使勁用大拇指碾!碾!碾死!”想起總務的雷暖容,利永貞搖搖頭,“如果寄件人到了格陵,東西還沒到,那才可笑。”
她看了看表:“謔!已經這麼晚了。我上去看看。你在這裏等。”
結果佟櫻彩已經不見蹤影,利永貞轉了兩圈,抓住一個人來問:“佟櫻彩呢?”
“你是誰?”
“呃……她男朋友是我同事。”
那人恍然大悟:“哦,你是樓上的啊。她剛跟你同事離開了嘛。”
“什麼?”那人立刻在利永貞的臉上看到了精彩的風雲變幻,“你把佟櫻彩的電話給我。”
那人臉皮一繃,把氣呼呼的利永貞當做不識相的第三者來看:“你要她電話幹什麼?小佟和她男朋友關係好得很,天天接她上下班,感情可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利永貞憋著氣一字一句:“我是她在北極那個男朋友的同事!”
“哦,你說那個電力工程師。都半年沒來接過小佟上下班了,不要也罷。”
這種武斷令利永貞難以置信:“他去北極了啊——接上下班就是男朋友?那公車司機的女朋友不是一大堆!”
那人看她長得可愛,於是也沒計較刻薄:“小佟很吃香的,我們這裏就有三四個男同事一直在追她,渾身解數都使出來了,可還是敵不過那個柴可夫斯基。要知道感情這事兒,自己不好好把握,就要被人乘虛而入。”
利永貞從小認真讀書,畢業就進了電力公司,和電打交道多於和人,感情生活也一直單純,不知道社會上道德標杆已經降低至此:“不負責任!”
“你說誰不負責任呢!感情的事兒,對自己負責任就行了,關你什麼事兒。”
利永貞沒心情和他廢話。衛星電話在佟櫻彩手裏,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可是重大事故!
普通手機不能聯係上衛星電話,利永貞隻好打電話給楚求是,劈頭求助:“楚求是,我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求是科技是不是租用了一顆商業衛星監控保安係統?我丟了一部衛星電話,趕快幫我定位。”
楚求是也很爽快:“把號碼告訴我。給我一分鍾。”
利永貞聽見他從辦公室走出來,走進另一間房間,推開椅子,開始操作:“是不是L波段。”
“是。”
“你現在在哪裏?……信號離你隻有四條街,”楚求是報出街道信息,“由北向南行進中。我來看一下衛星地圖……在一輛行進中的黑色騏達上,外車道。”
“謝了!”
真不愧是做監控的精英,他立刻報出了車號:“需要車主信息嗎?”
“不用!”
因為日期特殊,下班的堵車潮一直到現在還沒有褪去,根本搭不到車。利永貞拔腿就跑。她一邊跑,一邊在心裏大謝利存義——老爸,多謝你!多謝你強迫我長跑鍛煉,現在我才能在車陣中穿梭自如!
何蓉做著下班的準備,循例要到監控室裏轉一圈,誰知大老板正抱著手站在監控屏幕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上的車潮:“楚總,今天是聖誕前夜……”
“你先下班吧。”楚求是道,“別耽誤了你晚上的節目。我在這裏,不要緊。”
何蓉心中冒出一個大問號,你的節目就是在監控室裏看實時車況?
楚求是沒顧得上理她,開始打電話。何蓉退出監控室之前,聽見他對電話那頭的人道:“鄭局嗎?有件事情得你幫忙……我有個朋友在炎帝大道上追一輛車……她兩條腿怎麼跑的過四個輪子……延長紅燈……”
何蓉驚詫無比——改變交通信號?這可是一個極大的人情!她再度望了一眼監控屏幕,將門輕輕帶上。
不知道為何,今天的紅燈格外長。利永貞在斷氣之前終於追上了那輛熟悉的騏達。
“佟櫻彩……”
等她看清楚車裏的旖旎風光,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老子拚命跑了四條街,不是來看封雅頌的女朋友和別的男人摟摟抱抱的!
一股無名火騰起,利永貞拚命地拍著車窗:“下車!你們兩個給我下車!”
騏達男沒有動,也沒有把車窗降下來,看起來是要當做她不存在;後麵的車主本來等紅燈已經百無聊賴,有戲可看立刻把頭伸出來:“快看!哎喲,捉小三的吧。”
這話雖然沒有說錯,但利永貞也知道自己立場一塌糊塗:“佟櫻彩,我的衛星電話呢?你有時間補妝,沒時間把衛星電話還給我?”
化著精致妝容正要去赴宴的佟櫻彩一臉錯愕,大概也是沒想到利永貞會徒步追上,趕緊拿著包下車。
“哎喲,下車了!要打起來了!”已經有人掏出手機來拍。
利永貞伸直胳膊去點那些無聊的人:“和你們無關!佟櫻彩!你跟我過來!”
騏達男終於發怒:“喂,你幹什麼騷擾我女朋友?”
交通信號燈這時候突然轉綠,騏達男趕緊鑽回車內,將車開走。
佟櫻彩自知理虧,不停對利永貞抱歉:“不好意思,我趕時間,明明想著要到美食城找你,結果補個妝就忘記了。你瞧我這記性!真的對不起!”
利永貞一把奪過她手裏的衛星電話,麵色很是陰沉,嚇得佟櫻彩不敢再發一言。利永貞討厭看她一副委屈的模樣,冷冷道:“封雅頌不是一輩子留在北極,他會回來的。你也該收收心了!”
她轉身就走,心裏像吞了個蒼蠅似地惡心。
“我已經和封雅頌分手了!”佟櫻彩在她身後叫道,“他打電話來就是說這件事情!我們是心平氣和分開的!你這樣說不公平!”
利永貞的背影一滯。佟櫻彩又辯道:“遠距離戀愛不會有好結果的,更何況是北極!連一天一個電話都保證不了。你們這些人,說得好聽是電力工程師,不好聽就是電工。節假日還要保電,從來不說能陪我一天半天。這些我都忍了。但為什麼一點也不和我商量就去北極?為了兒時的夢想?我以為我能等,但我等不了。”
利永貞轉過身來:“佟小姐,我以一名電工的身份來告訴你,有很多特殊性質的工作不是你們這些都市白領能體會。我們沒有節假日,我們隻有忙和更忙的分別。你看春晚不?那些來自一線,來自邊境,來自海島,來自山巔的電報,在你看來隻是乏善可陳的祝福吧?我和封雅頌都會看到眼睛酸!我們已經選擇了這樣的工作,就希望有能理解和包容的親人,否則我們的壓力不是你們能想象。你做不到,是你軟弱,不是封雅頌忽略了你。”
“是。我確實很軟弱。雅頌沒有忽略過我,相反我一直很依賴他,什麼事情都是他幫我做好。他自己也承認,在北極的時候確實會想起我,怕我沒法照顧好自己,但不是需要我的那種感覺。我需要雅頌,遠勝於他需要我。而他……他這段時間幫了我很多。”
兩個“他”指的不是同一個人。佟櫻彩想了想,除下封雅頌送的戒指:“本來他說留給我做個紀念……可是你這樣一說,真是沒意思。它屬於更好,懂他的女孩子。封雅頌也一定是這樣想的……”
“你當封雅頌是什麼?你們當感情是什麼!”
利永貞沒有接,轉身疾步離開。
愛情,此消彼長
因為沒趕上夜車,當晚鍾有初在利家留宿。林芳菲一見鍾有初便覺得投緣,盛了可口的紅豆湯圓來招待,因為實在是太晚了,鍾有初隻吃了一口,林芳菲大讚,說是淺嚐輒止,一看就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利永貞佯怒:“媽!你也太偏心了!平時我要是吃不完你就罵我是落草的賊寇!”
林芳菲擰一擰女兒的耳朵,去了廚房。利永貞問鍾有初:“你在我這裏過夜,要不要和伯父說一聲?不要誤會我綁架偶像。”
“說過了。”她給小姨發了短信,說在格陵的朋友家過夜。葉嫦娥問她是否需要車來接,她拒絕了。
利永貞拿嶄新的牙具,睡衣給她:“我媽最喜歡在大減價的時候買東西,總以為用不著,誰知道今天派上了用場。這些以後就是你的,專門為你留著,歡迎隨時光臨。”
“謝謝。”睡衣的折痕,若有若無的樟腦味,讓鍾有初頓時感到了家的味道,心底又不免掠過一絲惆悵,“你媽媽真好。”
“你這個朋友為什麼要萬裏迢迢寄幾個空瓶子?郵費貴過禮物。”洗過澡後,利永貞又在燈下細細品賞玻璃瓶的每一處細節,怎麼看也看不夠,“咦,瓶塞上還有印章。有初,你說會不會一打開,衝出一股妖氣?”
正在擦護手霜的鍾有初應了一聲,抬起頭來:“你試試?”
利永貞打開了其中一個,使勁嗅了嗅,又朝裏麵吹了一口氣,瓶子發出嗚嗚的回聲:“也沒啥特別的嘛,真掃興。”
鍾有初笑眯眯地看著她:“永貞,我記得你一直說想去雲澤,真是忙得沒時間去?下次放假,讓我一盡地主之誼吧。”
“好啊,一定有機會。”利永貞滿口答應,但鍾有初知道她不過是隨口打哈哈。怪不得楚求是追不到她,鍾有初心想,她一會兒像個單純的孩子,一會兒又像個世故的大人,完全摸不到脈。
睡下前鍾有初又尷尬了——利永貞堅持讓她睡單人床,自己打地鋪。
“你是客人我是主人,”利永貞道,“再說,和你睡在一張床上,我會控製不住自己占有你的!”
鍾有初大暈。利永貞關上燈,頓覺四肢酸疼,不由得憤憤說起今天晚上狂追佟櫻彩四條街的事情來:“拿著衛星電話就跑,差點害我犯大錯誤!幸好紅燈格外長。”
“你這樣義憤填膺,不僅僅是為了她差點害你被處分吧?”
“對!哪有這樣的道理?已經談婚論嫁的兩個人,居然說分手就分手,簡直就是兒戲!”
“痛快人做痛快事,好聚好散,皆大歡喜。”
“那她不要的男人就推給我?真荒唐!”利永貞深感被冒犯,“呸!我又不是回收站!”
“我看她並沒有這個意思。”鍾有初笑著說,“你想多了。”
“她把戒指脫下來給我,還說這戒指值得更好的,懂他的女孩子!現在想想,我轉身前說的那句話真是太弱了!完全沒氣勢。”
“永貞,仔細想想。她隻是托你把戒指還給封雅頌而已,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句話不是針對你呀。”
“什麼?”
“你對號入座太明顯啦。”
利永貞頓時焦躁,翻身坐起,將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在腦海中又重新過了一遍,越想越覺得不妥:“難道真是我聖母了?那可丟人丟大了!”
穿著睡衣的鍾有初從床上坐起來,決定對利永貞普及一下中級戀愛教育:“今天楚求是幫你衛星定位,對不對。”
“對啊。他真夠朋友。”
“然後很巧地紅燈變得格外長——你敢不敢打個電話去問楚求是,是不是他幫了忙?”
利永貞從未費神想過這個可能,自然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鍾有初:“這……”
鍾有初真是替楚求是冤得慌:“不解風情是因為對這個人沒感覺。自作多情是因為對這個人有感覺。生活給你上了重要的一課,你今天可全體驗到了。”
利永貞抱著雙膝坐在黑暗裏,一雙眼睛忽閃忽閃,也不知腦袋裏在轉些什麼念頭。她突然嗨了一聲:“騏達男真窩囊,我像個女土匪一樣叫佟櫻彩下車,他隻敢對我瞪眼睛。”
“不管佟櫻彩會不會後悔,她選擇的都是自己認為理所當然的道路。你可以評判她,但沒必要看低她的選擇。”
“這話不公平,封雅頌怎麼可以輸在騏達男手裏?連我媽都知道封雅頌對佟櫻彩真是體貼入微——媽!媽!唉!偏偏媽媽今天晚上沒偷聽。”
“你叫阿姨幹什麼?”鍾有初覺得不可思議,“這些事情……可以和媽媽聊的嗎?”
“是啊!我和我媽在八卦方麵比較有共同語言。”
“永貞,我不敢說了解你的芳鄰,但如果是為了得到回報才付出,那就不是你喜歡的封雅頌了吧?”
利永貞強嘴:“誰說我喜歡他?他的星座和我不搭。”
“那就當我自說自話好了——遠在北極,冰天雪地,孤孤單單,還能這樣瀟灑分手,不是一般人能做到。愛情從來不是敗在第三者手裏,而是敗給了自由,距離,時間和改變。”
門外的林芳菲聽到這裏,悄悄地退回自己的房間去。利存義問:“她們還沒睡?”
林芳菲搖搖頭,想了想又對丈夫道:“貞貞這個朋友倒是個很通透的女孩子,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能多交幾個這樣的朋友就好了!”
那廂鍾有初和利永貞也正在談這個話題:“永貞。我希望自己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偶像。如果你總是把我當做明星對待,我會虛榮又空虛。朋友比影迷可貴一萬倍。”
利永貞忸怩道:“有初,你知道你最讓我佩服的地方在哪裏嗎?無論處於人生的什麼階段,你都能泰然處之。而我呢?作為金領,每個月工資花的精光;作為女兒,到現在還是靠父母照顧;作為女人,我沒胸又沒屁股啊!”
她又遺憾又真誠的話語,引得鍾有初抑製不住地笑起來了。因為笑得太厲害,她從床上直直地掉了下去,摔在了利永貞的腿上:“哪有人這樣貶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