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嶺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他還會再一次見到周明,再一次見到山野!
偏偏是兩個人都見到了。而且是同時見到了。
首先是山野又來了。山野參加一個什麼友好訪華團,再一次漂洋過海不遠萬裏地來到了中國。
來了就是貴賓。
“友好”自然是很重要的。更重要的是除了“友好”之外,這位棄武從商的山野先生一到中國就鄭重聲明,他已經決定在中國投資辦個什麼企業。
盡管都知道他的投資,最終還是為了從中國人的口袋裏掏走更多的錢,但畢竟首先是投資,而且是外資。於是就引起了有關方麵的極大興趣。
由於山野先生的投資意向還沒有最後明確,這就使有關的官員稍稍為難了一下,不知道究竟該由工業還是商業或者是別的什麼方麵負責出麵接待。為難半天,忽然想到還有個對外友好協會。這就好。那就先“友好”著再說。
這個友好協會的負責人就是周明。
本來,周明對這個清水衙門是毫無興趣的。不僅毫無興趣,而且還感到十分的反感和荒唐。什麼友好不友好!小日本欺負我們多少年,現在拿一點錢出來,立刻就變得友好了?不信小日本一夜之間就忽然變成了菩薩心腸,生怕中國人富不起來!
然而,當組織上找他談話,要他在退下來或者是去這個友好協會任職之間作出選擇時,他的思想馬上就通了。一點也沒猶豫就選擇了後者。
當了半輩子的領導,對於什麼是領導,他比別人更明白。他知道,不管多麼大的領導,退下來跟不退下來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如果退下來的僅僅是職務,倒也罷了。年齡大了,退位讓賢,讓年輕人上來好好幹一番事業又有什麼不好?但事情卻遠非這麼簡單,職務一退,好多東西也都會跟著一起退的。比如權力,汽車,房子,身份地位等等。他不敢想象失去這一切,今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
到這個什麼友好協會任職,雖然是件很沒意思的事,但到底也是在職領導幹部。這就好。那麼友好就友好吧。
至於原先對日本人的許多看法和反感,那是很好說的。哪個抗日幹部對日本人沒看法沒反感?關鍵是要向前看對不對?畢竟戰爭已經過去好多年了嘛!再說發動那場侵略戰爭的隻是少數軍國主義分子,又不是廣大的日本人民。
那就把一切都歸於曆史吧。
過去,是曆史使周明和山野對頭了好幾年;現在,同樣是曆史,又使這兩個昔年的老對頭重新坐在了一起。
這兩個昔年的老對頭,如今都已是滿頭華發的老人了。半輩子領導當下來,周明身上那股子剛毅慓悍之氣早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變成了笑眯眯的一團和氣。山野呢,當年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也不見了,換成一副文質彬彬的紳士風度。西裝革履,金絲眼鏡,手裏的東洋刀也不再拿,換一根油光閃亮的文明棍拄著。
友好是友好,對於過去的那場戰爭卻誰也沒辦法忘記。
山野沒有忘記中國,沒有忘記東莊,沒有忘記那個叫曲長嶺的中國人,那個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如何殺了他報仇的中國老百姓。
周明當然也沒有忘記長嶺。沒有忘記那個給他提供線索,找曲長山借錢買槍打鬼子的曲長嶺,更沒有忘記後來長嶺為他做的那個證明。那時候正“*”,紅衛兵小將不知道從哪兒鼓搗出他跟曲長山有過交往的證據來,立刻就叫他說清楚。周明說不清楚,就又想起長嶺。是長嶺的那個證明救了他一條命。而為了這證明,長嶺自己卻蹲了整整十七年的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