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漢河真的請高慶源吃飯了。

是在三江第三天下午,黎漢河看完了要看的地方,也特意到謝非卿他們說的那個叫淺水灣的地方看了看。

淺水灣曆史上是一片廢地,前麵臨江,後麵靠山,山叫吳公山,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南北兩邊是平地,視野很開闊,開發前景不敢想象。

說是廢地,那是指以前,以現在的目光看,這裏就是聚寶盆。尤其三江大踏步地發展後,僅是貫通吳公江的大橋就修了好幾座,其中最華麗的那座大橋,一頭就搭在淺水灣碼頭上。

淺水灣曾經是住過漁民的,十年前三江搞移民,將吳公山還有蠍子嶺以及華家坡一帶的漁民及山裏數量不多的少數民族居民全都移到了開闊地帶,這一帶就成了無人居住區。隨著經濟開發區的設立和城內土地供給的緊張,沿江一帶很快變成香餑餑。黎漢河以前來三江的次數不是太多,但三江跟江中緊鄰,對三江情況,他還是吃得透。

“是塊風水寶地啊,這塊地可不能糟蹋了。”他跟緊隨身後的市長高慶源說。

本來此行,市委、市府兩邊一把手都要陪同,黎漢河隻讓王瑞森跟了一天,就說:“別都跟著我,有人給我帶一下路就行,市裏工作可是你們的重頭戲,千萬不能學江中,出大亂子。”

這話倒把王瑞森嚇住了,晚上跟高慶源合計良久,決定讓高慶源陪黎漢河視察,他呢,堅守工作崗位。當然,王瑞森也是看到了黎漢河心思,黎漢河這次是成心要冷他,出他醜給他難堪,為此他連著跟省委秘書長姚錫如通了幾次電話。姚錫如目前還在江中,對黎漢河一行的情況掌握不多,聽了王瑞森的話,姚錫如出主意說:“既然他不愛見你,你也別厚著臉了,把機會留給別人。”

後來王瑞森再打電話,姚錫如的話就不好聽:“兩隻腳都想踩穩,難啊,書記是不是覺得現在葉老板大勢已去,想改換門庭了?”

“不敢,不敢,領導您千萬別這麼說啊,這罪名我可擔待不起。”王瑞森頭上直冒汗,最怕什麼偏偏就能聽到什麼。官場這些爺,嘴裏都是含手術刀的,一句話就把你什麼也割掉了。

姚錫如倒是沒太難為他,畢竟這些年,他在姚秘書長身上,花的心血也不少,哪次見葉大老板,不經過他這座橋?都說江北兩位秘書長,是老君山上兩座天橋,過得了他們,你就能進得了天宮。過不了他們,你就在雲層外轉悠吧。王瑞森可不敢在雲層外轉悠了,轉暈了頭,一失足,就是萬劫不複的地獄。

他還在腦子裏斟酌詞句,想怎麼把自己這份尷尬心理掩飾得好一些,姚錫如又說:“有些人就喜歡出風頭,喜歡特定時候跳出來表演,讓台下觀眾鼓掌。這種雕蟲小技起不了大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人多得是。”

這話一下讓六神無主的王瑞森捕捉到信息,莫非,調查組在江中翻騰出了什麼?或者,江中那場火,沒燒著葉廣深,卻燒著了黎?如果真是這樣,黎漢河此行,他可就萬萬陪不得!

王瑞森馬上改變主意,將此項光榮而艱巨的使命交付給市長高慶源,自己找好借口,抓他的中心工作去了。

黎漢河淡然一笑,對下麵任何一個小動作,他都看得十分清楚。此行來,他就想打一下王瑞森的臉,這是早就有的主意,從得悉王瑞森繞過他這麵的橋往另一座橋上去那一刻起,他就在心裏替王瑞森暗暗記下一筆。

不要怪他小心眼,政治從來不講人情,講的是規則。對一個過河折橋的人,你還抱什麼希望,還指望他哪一天幡然悔悟,再堅定地到你這邊來?笑話,政治比女人更講究三從四德從一而終,哪怕是條黑路,你也得一頭走到底。東搖西擺的人,永遠成不了政治家,隻能成為鬥爭路上的犧牲品殯葬品。

這個世界,犧牲品還少嗎?

黎漢河抬著看看遠處的山,近處的江,心情非常愉快。

“慶源啊,這麼一塊聚寶盆,打算咋開發,我想聽聽你的宏大遠略。”

高慶源豈是隨便說話的人,這次他下決心要管好這張嘴巴,絕不再犯低級錯誤。抬起目光,十分警惕地看了黎漢河一眼,這警惕絕不是多餘。往淺水灣這邊來,是黎漢河臨時變的主意,這一變,馬上讓高慶源成了驚弓之鳥。

莫非他已聽到什麼,或者,也要打這塊地的主意?

很難說啊,如今打這塊地主意的人,可是多得不能再多。高慶源不由地想起了那個項目,他知道光正集團不會罷休,陪黎漢河下來之前,他已接到謝非卿電話。怎麼如此之巧,黎漢河前腳剛到,他們就趕了過來?

都說這項目跟黎漢河沒有關係,高慶源才不信呢。放眼三江,這大大小小的項目,哪個跟省裏麵沒有關係,觸角甚至伸到了更高層啊。

高慶源倒吸一口冷氣。

“慶源不才,這一大片所以遲遲定不下來,就是我們缺少大眼光大方略,可我們不敢把它糟蹋了浪費了,那樣,我們可就成了罪人。”

高慶源把話說得很完滿,也很低調。當下務必要搞清,光正集團究竟跟黎漢河什麼關係。上次就是因沒號準脈,沒吃透裏麵關係,加上葉廣深堅決不同意開發淺水灣,即或開發,也一定走旅遊路線。工業項目,免談。弄得他們想幹又不想幹,借故考察,去外麵遛了一圈,回來找個借口拒絕了謝非卿他們。誰知打這以後,他的日子就變得不好過,爹不親娘不愛的,處處挨鞭子。這次他可要吸取教訓啊。

難的是,黎漢河這張嘴,一點風不漏,哪怕他提一下光正二字,他高慶源也能判斷幾分。

高慶源眼巴巴地盼著黎漢河開口。

“罪人?好,有這想法,證明你心裏還是想事的。這年頭,心裏想事的領導不多啊,即或想,也是想別的,對不對慶源?”黎漢河是開口了,可這能叫開口?

“首長批評的對,我們是沒盡好責,沒用好權力。”高慶源心裏很擰巴,但也得硬著頭皮往下說。這兩天檢討成了高慶源的擋箭牌,但凡不好回答或回答不了的問題,就用檢討來搪塞,這招還挺管用。

“兩碼事,我不覺得你們沒把權力用好,用得好,好啊。”黎漢河邊說邊往前走,沒走幾步,看見一行人,在山下指指劃劃。

“哎,那是幹什麼的?”黎漢河指著那一行人問。

“還能幹啥,選地唄。不瞞首長,這片地,目前可是最最搶手的,各路人馬都來,搞得我們心裏很緊張啊。”

黎漢河盯著那行人看了很久,喃喃道:“這樣啊。”

那天黎漢河跟高慶源看似是一直圍著淺水灣這塊地說話,但誰都不往深裏說,不往弦上彈。高慶源幾次用討教的口吻,請教黎漢河對這塊地有什麼指示?黎漢河哈哈笑著,輕而易舉就拿別的話抵擋過去。

過江時,黎漢河收到一條短信,謝非卿發來的,問黎漢河在幹嘛,有件事她想當麵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