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嶺那邊的考察團說到就到,這次是由烏化集團副總經理李達帶隊,同來的除烏化集團幾位專家和顧問外,還有烏嶺市一位副市長及市政府秘書長溫久恒。

田家耕跟溫久恒算是老關係,得悉久恒同誌要來,緊繃著的心稍稍鬆了些。看到溫久恒那一瞬,田家耕眼裏閃過一道光,那道光隻有他跟溫久恒懂,那是他們這個級別或這個層麵上的領導特有的一種目光。信任、理解、還有彼此間的問候與關心。李達個子很高,足有一米八七,曾在部隊上工作,轉業到烏化集團後,先給白慈光當助理,那時白慈光還不是黨委書記兼總經理,白慈光很欣賞這位軍人,一等自己坐上一把手寶座,第一個就將李達提攜到班子內。這些年李達進步很快,眼下已是烏化集團三把手,事實上說話比二把手還管用,因為他說了某種程度就等於是白慈光說了。烏嶺跟南州的合作,前期工作都是以李達為中心來展開。官場排名是門很深奧的學問,也是官場特有的文化之一。表麵看,不論企業還是地方,排名早已成為鐵定的規矩,尤其開會或新聞報道,絕對不能出錯。但更多時候,排名卻隻是一個象征,並不代表你在單位或地方的實際地位。李達就是最具代表性一個例證。

萬慶河帶著一大隊人馬來到賓館迎接,市委書記高原不在,昨天下午去了省裏,省委召開緊急會議,安排部署下一階段反腐倡廉和黨風建設工作,據說又要在全省掀起一場反腐風暴。走前特意叮囑萬慶河,烏嶺考察團來一定要接待好,要拿出百分之百的熱情,要主動、積極、誠懇。高原這六個字便成了接待方針,萬慶河在電話裏向有關部門做了傳達。

跟在萬慶河後麵的,是南華集團總裁江南華還有副市長關鍵他們。申孜也來了,但她沒敢顯眼地插進去,像一朵開在遠處的花,隻把香氣或豔然送給客人。

田家耕覺得今天申孜還算知趣,沒太把自己當回事,可目光剛跟申孜一對,馬上又分開,那天申孜留給他的那一幕太過沉重,也太過驚險,他還沒緩過勁來呢。

打完招呼,一行人簇擁著李達他們往賓館去。這次住宿安排在南州賓館,書記高原同意了的。裏麵一應事兒都已安排好,汪科長跟兩位女同事正恭迎在門口,萬慶河手裏已經握著李達房間的鑰匙。田家耕沒有跟進去,他到停車場,指揮著將車停好,跟賓館保安特意囑咐幾句,然後親自請司機們到休息室喝茶。這也是田家耕一大特點,別人搞接待隻盯著領導,他不,細心周到地盯住每一個人,尤其領導司機還有秘書,讓人家覺得他特溫暖。按他的話說,就是把容易遺忘的角落盯緊,接待工作才能滴水不漏。去年省財政廳長來南州考察,中間參觀時突然找不到他,還以為他太累,趁參觀時間溜回去睡覺了。其實沒,後來才知他去幹了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財政廳長來時帶著自己的小姨子,說正好來這邊玩,順道讓她見見世麵。小姨子當然不能跟著去參觀,但也不能讓人家閑著。田家耕就陪她去逛街購物,在南州最大的金店耽擱了近三個小時,項鏈、手鐲、手鏈挑了一大堆,挑得小姨子心花怒放,直誇田秘書長心比女人還細,怪不得書記、市長這麼喜歡他。財政廳長本來隻打算給南州兩個項目撥扶持資金,就因小姨子高興,一下擴大到六個,追加了將近三千萬。高原興奮地問他,怎麼知道人家小姨子喜歡那些?田家耕說了一句讓高原沉思良久的話,他道:“接待這活,考驗的就是人的眼力,啥人好啥,應該一眼就能判斷出來。”說到這,覺得有點自誇,忙改口道:“再說了,廳長不會白帶小姨子來,要是這項工作做不好,我是不稱職的。”高原後來開玩笑說:“老田眼睛毒啊,我們都得小心,甭讓他一眼看穿了。”嚇得他連忙檢討,當時也在酒桌上,田家耕一氣喝下去三大杯酒,說是給領導賠罪,以後再也不敢亂誇海口,其實內心裏隻是想讓高原把那些話忘掉。

有些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啊。對下麵人來說,如何說話真就成了門大學問。

當天下午是歡迎宴,南州市政府在家的領導都來了,市委那邊來了兩個常委,宣傳部長跟統戰部長。這規格,也算是很高的了。李達再三強調,這次不喝酒,一杯也不能沾。萬慶河開玩笑說:“李總不喝酒,一身功夫豈不白廢了?”李達笑說:“哪有功夫啊,我要是能被人稱為酒神,天天跟市長您喝。”

話雖客氣,酒多少還是要喝的,無酒不成宴嘛。特供茅台打開,萬慶河代表南州給烏嶺客人敬酒,田家耕這天充當斟酒員,掌著酒瓶恭恭敬敬跟後麵。李達知道田家耕不是等閑之輩,在他心目中,田家耕不但酒量嚇人,酒技或花樣更是駭人,在酒場上他像魔術師一般令人敬畏。官場喝酒往往藏著陰招損招,毒招辣招也有,沒有一次酒局是幹淨透明的,公平兩個字根本不存在,就跟官場競爭一樣。話說得都很暖很開心,一旦使起招來,卻令你應接不暇。李達記得擔任副總經理後第一次來南州,就是萬慶河擺的酒局,那時他趾高氣揚,心懷天下,感覺人生沒什麼可懼怕的,因此酒也喝得猛,喝得激情四射。結果第一次就讓萬慶河灌得爬下,徹底不能動了。後來他回想,感覺自己的酒量跟萬慶河沒多大懸殊啊,萬慶河喝那麼多,屁事沒有,自己怎麼就不省人事了?琢磨來琢磨去,猛然醒悟,上了田家耕的當!田家耕那時還在下麵當縣長,那天正好萬慶河把他叫來了,讓他充當的也是今天這角色,手捧酒瓶恭恭敬敬給大家斟酒。李達當時小瞧了田家耕,後來才明白田家耕玩了換酒術,萬慶河喝下去的是白開水,李達灌肚子裏的全是酒。這種伎倆在烏嶺他們也用,事先準備好酒瓶,裝進白開水,由特定的服務員捧著,隻準給自己人斟,不許錯斟給客人。但這種把戲很容易被人識破,一旦露陷場麵就不好收拾,官場中這種喝法算下下策,實在沒別的招時才用。可田家耕玩起這套來卻純熟得不得了,你根本判斷不出他什麼時候捧的是酒什麼時候捧的又是水,你監督時他斟給你的絕對是酒,你稍一疏忽,白開水就會體體麵麵喝進自家領導肚子裏。後來酒場遇見,李達專門盯過田家耕,甚至每瓶酒都由自己先檢驗,然後再交給田家耕,但還是能讓田家耕鑽到空子。這人真是防不勝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