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開夠了,熱鬧也湊足了,該含沙射影表達的,也都當菜一樣提前給對方上了。李達看似是笑著接受,其實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愉快,畢竟在他眼裏,自己這個副老總,怎麼著也比萬慶河那個一點,盡管前麵多個副字,可操作起事來,絕不比萬慶河能量小。要是麵前坐的是書記高原,那另當別論,但萬慶河給他敲邊鼓,他心裏不大舒服。

把不舒服表現成舒服,是為官者的拿手本領,如果你連這點本領都練不到家,趁早別在官場混了。李達臉上寫滿喜色,看萬慶河的目光,也不那麼含著味兒了。不搞合作是兩家,一搞合作就是一家人,這點把握他還是有。往後,大家還要同舟共濟共謀發展呢。

萬慶河開始張羅著入座。

今天這座次,真是不好排。這也是萬慶河比較頭痛的地方,昨天找陸乙春和田家耕,本想就這個問題問一下,後來一想,如果這點小事都問,他這個市長,會越來越沒威信的。要說呢,不難排,他直接坐主位,李達坐左手,這邊是烏嶺副市長,依次而坐便是。可萬慶河知道,李達是個什麼也介意的人,尤其這種小節,別人都可以忽略,獨獨李達忽略不了,特別計較。所以一開始,萬慶河堅持讓李達坐主位,說怎麼著李大老總也是客人,按南州規矩,客人當然上坐。李達謙虛道:“哪有老總淩駕於市長之上的,這不是讓我犯錯誤嘛,不敢不敢,還是市長坐。再說了,那可是埋單席,市長不會是讓我掏錢吧,我這錢包可沒市長鼓呢。”

萬慶河笑說:“論錢可就是小瞧我了,就算李老總天天大宴賓客,也不會傷及毫毛,那麼大一集團,拔根頭發也比我南州腰粗啊。”

“那不行,該拔的拔,不該拔的一根也不能動,這錯誤我不能犯,犯了,以後你們得到另一個地方看我去。”李達這人說話還是比萬慶河他們隨便,這種黴氣的話,萬慶河這種政府官員是不會說的,這也是企業為官的好處,不太像政府這邊謹小慎微。環境不同,打造出的官品也不同。

客氣到了,李達麵子也有了,主座自然讓給了萬慶河。這也符合現實,畢竟萬慶河是市長,烏化集團比烏嶺市高半級,但不能說比任何市也高半級。官場這種微妙的東西,什麼地方都要講到。李達坐在了萬慶河左邊,過去是今天的貴客於則洋,再過去就是莫曉落。莫曉落雖是吵著要跟萬慶河坐,真到了落座的時候,她的屁股很自然地擱在了於則洋身邊。從這個細節,田家耕感覺到了於則洋的份量。這人,怕是真有些背景呢,他暗自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留神。

萬慶河右邊是烏嶺副市長劉子源,再過來是烏嶺秘書長溫久恒。溫久恒落座的時候,又跟柳明客套半天,力勸柳明到他上邊,柳明哪敢,今天他不過是陪客,還是熱情有加地將溫久恒讓到了上邊。

眾人坐好,田家耕才默無聲息地坐下,他的位置永遠在最下麵。陸乙春過意不去,非要拉他坐另一個位置,田家耕瞪陸乙春一眼,暗示她別添亂,陸乙春隻好乖乖服從。她坐在離莫曉落不遠的位子上,中間夾了一位美女一位帥哥,都是烏嶺那邊的,她的任務就是陪好烏嶺來的招商局長。對口部門對口陪,這也算是官場特色吧。

一陣寒喧,萬慶河把目光投了過來,田家耕知道可以上菜了,衝服務員示了下眼色。今天到長江廳服務的,都是南州賓館頂尖級的服務員。南州賓館是南州的老字號,在賓館業界向來有老大之稱。因為國有身份,加上不斷有領導往裏麵塞人,這裏的服務員總是超員。超員卻沒人幹活,就是國有單位的通病。因為大家都是有背景的人,都有來頭,都想做管理而不想做具體事。一度時期,賓館差點陷於癱瘓,惹得領導們很不高興。田家耕接手接待辦工作後,對賓館進行了改革,尤其對餐飲這一塊,改革幅度相對大。他把服務員按年齡分成三級,將最年輕的一批選配到餐飲部,工資實行浮動,按崗考核。將年齡偏大又有背景的那些“頑固”者分流到與客人不大接觸的部門,同時又跟南州職業學院簽訂了長期合同,不斷從他們那裏發現“人才”,招引“人才”。這樣做了半年,南州賓館有了很大起色。有次高原接待完客人,專門把田家耕留下,說:“讓你到接待辦,本來是想過度一下,沒想還給你找準了位置,這也算歪打正著喲。”田家耕謙虛幾句,高原又說:“南州賓館,既是南州服務業的老大,是門麵,是窗口,但也是大包袱。不瞞你說,我是想甩掉這個包袱的,沒必要背。既然搞市場,咱們就痛痛快快搞,政府接待這一塊,遲早要融入到市場,不能老是自己的鍋自己背著,自己的勺把子自己抓著。至於如何甩,如何把它變得更合理,這課題就交給你了。”

打那天起,田家耕心裏又多了東西,關於南州賓館的下一步,他得先打出一個腹稿來。不過這是閑話,跟今天的接待沒有關係。

冷菜很快布齊,酒也一一斟滿,田家耕又衝萬慶河示了一眼。萬慶河朗笑著抓起杯子說:“承蒙烏嶺各位領導的厚愛,讓我和柳市長有機會跟大家坐在一起,菜簡單了點,酒水嘛,也馬馬虎虎,跟烏嶺當然沒法比。但我和柳市長的心,卻一點不敢馬虎。今天這宴呢,一是感謝李老總和劉市長,能時刻關懷我們南州,能跟我們窮市的同誌打成一片,幫我們想辦法出主意,度過眼下這難關。二來呢,也想借李總和劉市長,以及我們漂亮的美女莫總,表達一下南州對烏化集團的感謝,對白董事長長期以來對南州的關懷與厚愛,以及工作上的指導謹表感謝。當然,這不是我個人的意思,之前高書記專門打過電話,再三叮囑我和柳市長,一定要照顧好各位領導的生活,不能讓領導們隻顧辛苦工作,在生活上受累。這些天實在不周到啊,我這個市長實在失職,沒能多陪李老總多喝幾杯,今天呢,一並補上。”

萬慶河還在侃侃而談,李達耐不住了,搶過話說:“怎麼感覺進了大會堂啊,這是吃飯呢還是聽報告。一桌的佳肴,我口水都控製不住了。”

李達這個玩笑開得有些過了,別以為這是飯局,這是酒宴。其實酒宴也是分類型的,像這種正規宴請,就跟正常的工作沒什麼兩樣,甭看剛才沒上桌前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瞎湊熱鬧,一等上了酒桌,還真就跟坐會議室裏沒啥兩樣。這個時候萬慶河代表的不是他自己,是南州。李達代表的也不是他自己,是白慈光,是烏嶺。萬慶河這番話聽上去像跟酒宴的氣氛不融合,恰恰卻又是這種酒宴必需的。李達也不是不知道一點,還是跟他所處的環境有關。企業的禁忌要比政府少得多,企業的規矩也比政府少得多。李達在烏嶺喝慣那種缺少“禁忌”的酒了,到別的地方,就有些受不住。當然,更關鍵的,還是跟個人身份有關。再怎麼著,李達在烏化集團也是三把手,離二把手還有一段距離,離一把手,距離就更大。如果換了白慈光,絕不會這樣。而萬慶河畢竟是市長,這就是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