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永明體中複雜的問題我們也不多去探究,隻把它看成聲律化過程中的一個樞紐階段。如果隻講究平仄,那是兩元的。所謂“兩元”,就是把四聲分成兩組,陰平陽平是平聲,上去入都是仄聲。兩元的區分比較簡單,容易把握。而四元的會搞得很複雜。我們知道音樂的起伏,就是強拍、弱拍、強拍、弱拍,兩元的,如果把音樂搞成四元起伏的話,交錯起來就會很混亂。我們現在不太清楚,永明詩人寫詩的時候是怎麼樣去調和四聲的,這個恐怕很難確定。
沈約在《宋書·謝靈運傳論》有一段話,講到聲律問題:“欲使宮羽相變,低昂互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這段話說詩歌應使高低輕重不同的字音互相間隔運用,使語音具有錯綜變化、和諧悅耳之美。他又把不同的聲調分為“浮聲”“切響”,兩大類。所以有些學者認為他說的“浮聲”是指後人所謂的平聲,“切響”是指仄聲。要是這樣看的話,永明聲律既是兩元的,也是四元的。不管怎樣,現代人去考察的時候實際上也隻能按平仄去衡量。我們講永明詩人,比如說王融詩歌的聲律,沈約詩歌的聲律,其實是用平仄,也就是兩元的分法去衡量的。
我們把永明新體視為南朝詩歌聲律化的第二個階段。
聲律化的第三個階段
梁代的宮體詩時代,是南朝詩歌聲律化的第三個階段。“宮體”是梁代一度流行的詩體,那些詩人對聲律也很講究。
宮體階段,聲律兩元化的規則已經明確。我們用後代通行的概念來討論漢語詩歌的這種聲律規則,它是什麼樣的呢?就是:一句之中平仄交錯,兩句之間平仄對立。
比如說“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同一句之中平仄是交錯的,上下句之間平仄是對立的。這是一個基本原理。
到南朝的後期,又多了一個“粘”的規則。為什麼會有“粘”呢?因為假定隻有我們講的上一條規則,一句之中平仄交錯,兩句之間平仄對立,它會導致一個什麼結果呢?每一聯它全部是重複的。比如如果第一聯是“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那麼第三句又是“仄仄平平仄”,第四句就又是“平平仄仄平”,你會發現兩聯的平仄是重複的。
這個“粘”的規則是什麼呢?就是第三句的平仄不重複第一句,而是重複第二句。就是三和二“粘”住了。當然粘也不是完全重複,所以第三句標準的基本的句型是“平平平仄仄”,第四句跟它對應,是“仄仄仄平平”。這四句就是五言律詩最基本的四個句式。
格律的問題,你要推究得很深的話,它非常複雜,你要簡單地知道它的要點的話,它非常非常簡單。有一句話叫“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就是一個七言詩句的平仄,二四六要嚴格講究,一三五可以馬虎一點兒(句尾當然要嚴格,這個不用說)。為什麼“一三五不論”?因為它的調音點是在二四六。以兩個字為一個音頓的話,第二個字的讀音讀得特別清晰響亮,這是漢語的一個特點。
這樣來看,一首詩中第二個字平仄出現的時候,全部詩的格律就出現了,明白了嗎?因為第二個字決定了第四個字,第一句決定了第二句;再按“粘”的規則,因此第二句又決定了第三句,而第三句決定了第四句。
當然我這是大概而言,畢竟還有許多精細講究。王力先生的《漢語詩律學》我多年以前做過筆記,那本書有四五百頁呢。但這個“大概而言”已經包括了詩歌聲律的基本原則。
七言詩很簡單,在前麵加兩個相反的音調,“仄仄平平仄”變成“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變成“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變成“仄仄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變成“平平仄仄仄平平”,簡單吧?很簡單。這樣就形成詩歌內在的音樂感。
我們現在讀古詩已經不太能夠充分體會到古詩的音樂之美了。我們現在用普通話去讀,沒有辦法讀出原來的韻味。古代聲調比我們現在複雜,而且古人讀詩不是讀的,是吟唱的,所以音樂感是很豐富的。唐詩用方言讀可能比用普通話來讀要美一點兒。古漢語裏麵入聲字很重要,入聲字的發音有一個特點,它是阻塞音,發音以後立刻就堵住了,這個音非常急促和短,因此會顯得很強烈。《登鸛雀樓》用上海話去讀它就不一樣了,上海話發音和普通話差別很大。這裏麵有“白”“日”“入”“欲”“目”“一”六個入聲字,在全詩中造成很大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