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進小學校時,看見教本上的幾個小圖畫,倒也覺得很可觀,但到後來初見外國文讀本上的插畫,卻驚異於它的精工,先前所見的就幾乎不能比擬了。還有英文字典裏的小畫,也細巧得出奇。凡那些,就是先回說過的“木口雕刻”。
西洋木版的材料,固然有種種,而用於刻精圖者大概是柘木。同是柘木,因鋸法兩樣,而所得的板片,也就不同。順木紋直鋸,如箱板或桌麵板的是一種,將木紋橫斷,如砧板的又是一種。前一種較柔,雕刻之際,可以揮鑿自如,但不宜於細密,倘細,是很容易碎裂的。後一種是木絲之端,攢聚起來的板片,所以堅,宜於刻細,這便是“木口雕刻”。這種雕刻,有時便不稱wood–cut,而別稱為wood–engraving了。中國先前刻木一細,便曰“繡梓”,是可以作這譯語的。和這相對,在箱板式的板片上所刻的則謂之“木麵雕刻”。
但我們這裏所紹介的,並非教科書上那樣的木刻,因為那是意在逼真,在精細,臨刻之際,有一張圖畫作為底子的,既有底子,便是以刀擬筆,是依樣而非獨創,所以僅僅是“複刻板畫”。至於“創作板畫”,是並無別的粉本的,乃是畫家執了鐵筆,在木板上作畫,本集中的達格力秀的兩幅,永瀨義郎的一幅,便是其例。自然也可以逼真,也可以精細,然而這些之外有美,有力,仔細看去,雖在複製的畫幅上,總還可以看出一點“有力之美”來。
但這“力之美”大約一時未必能和我們的眼睛相宜。流行的裝飾畫上,現在已經多是削肩的美人,枯瘦的佛子,解散了的構成派繪畫了。
有精力彌滿的作家和觀者,才會生出“力”的藝術來。“放筆直幹”的圖畫,恐怕難以生存於頹唐,小巧的社會裏的。
附帶說幾句,前回所引的詩,是將作者記錯了。季黻來信道:“我有一匹好東……”係出於杜甫《戲韋偃為雙鬆圖》,末了的數句,是“重之不減錦繡段,已令拂拭光淩亂,請君放筆為直幹”。並非蘇東坡詩。
(一九二九年三月十日。)
(《藝苑朝華》第一期第三輯所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