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惠略夫房裏唯一的窗門正對著一堵牆壁,上麵是一條灰色的天空,被煤汙的幾個煙囪劃了界。這房有一副特別的情形:因為隻是完全的空壁,所以顯得格外的明亮和寒冷,地板上看不出纖塵,桌上沒有書籍,倘使裏麵並無綏惠略夫,那隨隨便便的並不靠了窗口或桌子,卻坐在通到鄰室的闔著的門前的在那裏,人就不見得相信,在這裏有誰居住了。
挺直的不動的隻用手指輕輕的敲著膝頭,綏惠略夫背向著門,坐在自己放定的唯一的椅子上。他的眼睛毫無關心的看,仿佛隻是機械的在那裏研究臥床的位置,但便是僅能覺察的舉動,每一聲他都感應,人就知道,他對於這家裏一切的事,無不十分留心的聽著了。他先聽得,亞拉藉夫怎樣喝茶,於是往外走;他又繼續下去,傾聽遠地的聲音,就是給他以微弱模糊的,在他周圍所活動的那些慘淡的生活的報告。
他背向坐著的門後麵,住著——這是綏惠略夫早知道了——一個盛年的質樸的而且略略耳聾的縫女。他所以猜到的,就在伊的鮮活的聲音,縫紉機的靜靜的響動,老主婦對伊譴責時候的母親模樣的口吻,以及伊用了柔順的,動人的無靠的聲音不住的發問道“怎樣呢?”
遠到廊下,帳幔的後邊,兩個老人鑽在破爛布片的山裏麵,正如腐肉裏的蛆蟲,又總在絮絮的低聲說些話。這老人們竊竊的密談,似乎攪起一種不安的事件似的,討厭的在寂靜中作響。
有一回,房主婦來到綏惠略夫這裏,是一個瘦削的老女人,長著一雙昏暗的,無光的眼睛。綏惠略夫給伊房租,伊將錢看了許多時,又伸出幹枯的指頭來摸索。
“瞎了……”伊用了悲哀的安靜說。後來綏惠略夫聽到,伊如何送錢給縫女看,以及那縫女發出銀一般清脆的高聲,也如一切聾人不知道別人容易聽到的一樣,回答說:
“這對的,對的,瑪克希摩跋!”
綏惠略夫這樣的坐了三小時,位置也一回沒有變換,隻是他的手指卻愈動愈快了。他小心的莊重的大約有一個目的,領略著這一切毫無顏色的聲音,這就是沒有言語的窮乏與可憐的生活。
於是他急忙站起身,穿上外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