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用這著作說些什麼,大約看了就明白。我是同情於爭戰的犧牲者,愛平和的少數中的一個人——不,是多數中的一個人。我極願意這著作能多有一個愛讀者,就因為借此可以知道人類裏麵有愛平和的心的緣故。提起好戰的國民,世間的人大抵總立刻想到日本人。但便是日本人,也決不偏好戰爭;這固然不能說沒有例外,然而總愛平和,至少也不能說比別國人更好戰,我的著作,也決非不象日本人的著作;這著作的思想,是日本的誰也不會反對,而且並不以為危險的:這事在外國人,覺得似乎有些無從想象。
日本對於這回的戰爭,大概並非神經質;我又正被一般人不理會,輕蔑著;所以這著作沒有得到反對的反響,也許是當然的事。但便是在日本,對於這著作中表出的問題,雖有些程度之差,——大約也有近於零的人,——卻是誰都憂慮著的問題。我想將這憂慮,教他們更加感得。
國與國的關係,倘照這樣下去,實在可怕。這大約是誰也覺得的。單是覺得,沒有法子,不能怎麼辦,所以默著罷了。我也知道說了也無用,但不說尤為遺憾。我若不作為藝術家而將他說出,實在免不了肚脹。我算是出出氣,寫了這著作。這著作開演不開演,並非我的第一問題。我要竭力的說真話,並不想誇張戰爭的恐怖;隻要竭力的統觀那全體,想用了誰都不能反對的方法,誰也能夠同感的方法,寫出這恐怖來。我自己明知道深的不足,力的不足,但不能怕了這些事便默著。我不願如此膽怯,竟至於怕說自己要說的真話。隻要做了能做的事,便滿足了。
我自己不很知道這著作的價值;但別人的非難是能夠答複,或守沉默的:我想不久總會明白。我的精神,我的真誠,是從裏麵出來,決不是塗上去的。並且這真誠,大約在人心中,能夠意外的得到知己。
我以為法人愛法國,英人愛英國,俄人愛俄國,德人愛德國,是自然的事:對於這一件,決不願有所責難。不過也如愛自己也須同時原諒別人的心情,是個人的任務一般,生怕國家的太強的利己家罷了。
但這事讓本文裏說。
這個劇本,從全體看來,還不能十分統一。倘使略加整頓,很可以從這劇本分出四五篇的一幕劇來;也可以分出了一幕劇,在劇場開演。全體的統一,不是發展的,自己也覺得不滿足,而且抱愧。但大約短中也有一些長處,也未必全無統一;從全體看來,各部分也還有生氣:但這些事都聽憑有心人去罷。總之倘能將國與國的關係照現在這樣下去不是正當的事,因這劇本,使人更加感得,我便歡喜了。
我做這劇本,決不是想做問題劇。隻因倘使不做觸著這事實的東西,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所以便做了這樣的東西。
我想我的精神能夠達到讀者才好。
我不是專做這類著作;但這類著作,一麵也想漸漸做去。對於人類的運命的憂慮,並非僭越的憂慮,實在是人人應該抱著的憂慮。我希望從這憂慮上,生出新的這世界的秩序來。太不理會這憂慮,便反要收到可怕的結果。我希望:平和的理性的自然的生出這新秩序。血腥的事,我想能夠避去多少,總是避去多少的好。這也不是單因為我膽怯,實在因為願做平和的人民。
現在的社會的事情,似乎總不象走著能夠得到平和的解決的路。我自己比別人加倍的恐怖著。
一九一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武者小路實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