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٤>|在普列思那,當開始巷戰這一天,人們就成群結隊的在喧嚷。住在市梢的窮人們,都停了工作,跑向大街上來,詫異著奇特的情形,塞滿了步道。到處爭論起來,罵變節者,責反叛者,講德國的暗探,有的則皺了眉頭,看著那些挾槍前往中央的戰場的工人們。有的在哭泣,有的在禱告。
偶然之間,也聽到嘲笑布爾喬亞,徒食者和吸血鬼之類的聲音。但那是例外,這灰色臉相的穿著肮髒衣服的人們,臉上打著窮字的印子的人們,對於事件,是漠不關心的。他們嗑著向日葵子,在大家開玩笑……而且所有的人,好象高興火災的孩子一樣,都成了非常暢快的心情,到了黃昏,戰鬥漸漸平靜,情勢轉到好的一麵,大概便以為俄羅斯人各自期待著的奇跡,就要出現了。
華爾華拉·羅卓伐——亞庚的母親——知道,兒子已經加入紅軍,往市街去了。她此刻就跑到門邊,街角,巴理夏耶·普列思那的廣場那裏,看兒子回來沒有。
“我要責罰他!”她並不是對誰說,高聲地罵道。“到隊裏去報名,這小豬。”
她輕輕地歎一口氣,對著那些塞滿了馬車電車和摩托車全不通行了的車路,接連地走過去的通行人,睜眼看定,眼光象要釘了進去的一般。到傍晚,各條大街上,人堆更是增加起來了。紅軍們散成各個,拖著疲乏的腳,蹌蹌踉踉,費力地拿著槍,掛在帶上的空了的彈藥囊在搖擺。這些人們,是做過了一天的血腥的工作來的。群眾拉住他們,圍起來,作種種的質問。
亞庚卻沒有見。
他的母親機織女工,便拉住了陸續走來的紅軍,試探似的注視他們的眼睛,問他們可知道亞庚,遇見了沒有。
“是十六歲的孩子,戴灰色帽子,穿著發紅的顏色的外套的。”
“在哪裏呢?不,沒有遇見。”總是淡淡的回答說,“因為人很多嗬。”
機織女工心神不定地問來問去,從街上跑進家裏,從家裏跑到街上,尋著,等著,暗暗地哭了起來。
耶司排司被亞庚的母親的憂愁所感動,在天黑之前,便向市街的中央,到尼啟德門尋亞庚去了。但是,一回來,機織女工便看定了他,老眼中分明流著眼淚,尋根究底地問。她顯出可憐的模樣來了,頭巾歪斜,穿舊了的短外套隻有一隻手穿在袖子裏,從頭巾下,露出稀疏的半白的卷發來。
“是偷偷地跑掉的嗬,”她總是說,“還是早晨呀。他說‘我到門口去一下。’從此可就不見了。唉唉,上帝,這到底是怎麼的呢?”
她凝視著耶司排司,好象是想以這樣的眼色來收淚。並且禱告似的說道:“安慰我罷!”
從她眼裏,和眼淚一同射出恐怖的影子來。耶司排司吃驚了,又不能不說話,便含胡著說道:
“你不要擔心罷,華爾華拉·格裏戈力夫那。大約是沒有什麼嚇人的事的。”
但她心裏知道這是假話,半聽半不聽地又跑到門那邊去了。
門的附近為人們所擠滿,站著全寓的主婦們,一切都不關心的老門丁安德羅普,還有素不相識的人們。於是她便對他們講自己的夢:
“我夢見我的牙齒,統統落掉了。連門牙,連虎牙,一個也不剩。我想,‘上帝呀,這教我怎麼活下去呢?怎麼能吃喝呢?’早上起來,想:‘這是什麼兆頭嗬?’那就是:亞庚·彼得羅微支到紅軍裏去報了名。如果他給人打死了,教我怎麼好呢?我是許多年來,夜裏也不好好地睡覺,也不飽飽地吃一頓麵包,一心一意地養大了他的,但到現在……”
她還未說完話,就嗚咽起來了,用了淡墨色的迦舍彌耳的手巾角,拭著細細的珠子一般的眼淚。
“喂喂,”耶司排司看著她那痙攣得抽了上去的嘴唇,說,“華爾華拉·格裏戈力夫那,不要這麼傷心了。大概,一切都就要完事了。大概,就要回來的,如果不回來,——明天一早就走遍全市去尋去,會尋著的。人——不是小針兒,會尋著的。”
他想活潑地,熱心地說,來安慰她,然而在言語裏,卻既無熱氣,也無歡欣。華爾華拉悄然離開了這地方,人們便低聲相語,說亞庚是恐怕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做那樣的夢。母親做了那樣的夢,兒子是不會有好事情的。”
這時候,聽得在市街那麵開了槍。大家都住了口,覺得在亞庚是真沒有什麼好事情了……因為有著這樣的憂慮,那逐漸近來的夜,就令人害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