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乃仕途之末亦未可知!”侯鈞低聲自語道。他起身走到窗邊,憑窗眺望,隻見遠處墓地內那兩個掘墓人已離開其借以避雨的古柏,開始動手工作。侯鈞心中一顫,麵色陡變,意識到與朋友分手在即,已無法使狄公回心轉意,遂長歎一聲,轉身道:“外麵雨止住了。”
“看來我該啟程了!”狄公道,三位好友遂一同緩緩下樓。
樓下庭院內,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仆手牽兩匹驛馬已等候多時。見三位官人下樓,店家連忙趨前為之滿斟三杯餞別酒。三位好友舉杯一飲而盡,把臂互道珍重。繼而狄公縱身上馬,灰胡子老仆也攀上坐騎。狄公揮動手中馬鞭向梁、侯二人道別,隨即揚鞭策馬馳向遠方大道。
梁體仁與侯鈞久久佇立於高處遙望狄公遠去的身影,心中不覺頗感淒涼。侯鈞滿麵憂容道:“有一事我未告知狄兄。今晨有位來自蓬萊之人,告訴我一件可疑之事,據說有人曾親眼看見那位被害縣令之鬼魂在縣衙大堂內遊蕩。”
卻說狄公自離了京城,攜同老仆洪亮曉行夜宿,隻兩日,約莫第三天正午時分已抵達山東境界。二人於驛站中用過午膳,換了馬匹,繼續沿大道迤邐前行,向東馳往蓬萊。這一路山高林深,頗為難行。
這日,狄公身著輕便棕色行裝,將官服及少許私人日常物品放於坐下兩隻馬褡袋內。臨行前狄公心中已有策劃,隻待抵達蓬萊縣衙,安頓下住處,便將二位夫人及子女用篷車接來同住,屆時再將家中其他財物、仆婢攜來,故而此次輕裝而行,隻圖速速抵達任所。
狄公身後,老仆洪亮策馬緊隨。隻見其背負一個行囊,囊中裹兩件要緊之物,一件為狄公日常攜帶之寶劍,名曰“雨龍”,此乃狄公傳家之寶;另一件為斷案所用之法典,其中滿是工整俊秀小楷眉批,此乃狄公先父任諫議大夫時親筆所書。
這洪亮原是狄公家父手下的家臣,其時狄公尚幼,隨父母居住於山西太原,所以自幼便得到洪亮的侍奉。至狄公進京獲得功名,娶妻納妾,建立家庭,洪亮亦始終相伴其側並成為狄公家的總管。平日裏家務管理自少不了他,即使謀劃公事,洪亮亦能襄助狄公一二,因此早已成為狄公之心腹。如今洪亮年紀雖長,卻堅持要隨主人遠赴蓬萊。
且說狄公與洪亮繼續趕路,行了一程後,狄公放馬慢行,在馬上轉身對洪亮道:“若是天氣依然如此晴朗,今夜我二人即可抵達兗州重鎮。明晨我二人早早起身出發,估計午後便可抵達蓬萊縣境。”
洪亮點頭稱是。
“等到了兗州,”洪亮道,“可請兗州刺史派遣一名使者先行趕往蓬萊,預先告知當地官吏,也好叫他們早做準備,另外——”
“我等切不可如此行事!”狄公未待洪亮言畢便道,“自前任蓬萊縣令被害之後,當地事務現俱由蓬萊縣主簿臨時代理。今此人已知我將接任,這便夠了,無須先行告知我等行期!我寧願人不知、鬼不覺地抵達蓬萊,也不願事先為人所知。此亦是我拒絕邊防驛站派兵護送的緣由。”言罷,繼續策馬而行,洪亮則緊隨其後。行了一程,狄公又道:“我仔細翻閱過那宗謀殺案卷,然其中最為緊要的部分,也就是從死者書齋中搜出的私人書信,卻不翼而飛。這些書信由前往調查的朝廷官員親自帶回,如今竟已失竊。”
聽聞此言,洪亮不禁擔憂道:“怎會這樣?聽說去調查的官員僅在蓬萊住了三日。無論如何,謀殺朝廷命官絕非小事,他本該留待更長時日,起碼也該等了解案情的來龍去脈後再走方說得過去。”
狄公點頭道:“此不過為本案諸多疑點之一!調查的官員返京後,隻是報稱,汪縣令被發現毒死於書齋之中,所服毒藥經查驗為蛇毒製成,然無人知曉毒藥如何被放置,亦無從查詢案犯線索及動機。僅此而已!”
少頃,狄公又道:“我一獲委任即前往拜訪那位曾去調查的官員,不想此人早被授以新職,今已遠赴南方某地上任去了。此人在京的一個隨從將一遝不完整的案卷交付於我,稱其主人從未與之談過案情,也未在案卷上留下任何言語,並且未做任何口頭交代。故對此案我今隻得從頭查起!”
洪亮低頭不語,心事重重,不似主人這般興致勃勃。二人默默無語,繼續前行,一路上並未遇見任何行人。行不多時,二人來到一處山野林地,但見道路崎嶇,兩旁古木參天,不見天日,荒草遮道,難辨路徑。
二人緩緩而行,轉過一個彎道,忽然從林中岔道內衝出兩個騎馬壯漢。但見這兩個壯漢身著打著補丁的輕便短裝,頭紮滿是汙垢的藍布包巾,一人彎弓搭箭直指狄公二人,另一人拔劍在手,策馬趨前厲聲道:“曉事的快下馬來!留下馬匹、錢財!敢說半個‘不’字,定取你二人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