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拂麵，枯葉隨風飄入殿中，飛舞著冷酷與猙獰。周圍的空氣驟然寒冷下來，希望遭遇冰封，溫暖已被凍結。殿內的燭火突然全部熄滅了，我陷入了絕望的暗夜之中。顧憲成，你又來了嗎？這一幕我是那麼熟悉，每晚的夢中，你都是這樣來到我的身邊，扭曲著我的靈魂，潰敗了我脆弱的道德標準，讓我在深淵中自怨自艾，不得安寧。
可是，從黑夜中我看見的，是五六個鬼影，披著我隻有在沿海官員上奏的圖冊中才能看見的鬥篷。我看不到他們被黑紗罩住的麵容，看不見他們的身軀，唯獨他們或紅或綠的，如同夜明珠般的眼睛，把我深沉的注視。
“你們，哪一個是顧憲成……”我的聲音顫抖微弱，我陷在座位中，不敢移動一步。
“我們不認識什麼顧，就是你說的那個人。”我聽見並不嫻熟的官話，我在接見蠻夷使節時經常聽到的口音。不是顧憲成，他們來自西洋，可隊伍更加龐大。
“是你們製造了大屠殺？”我已經盡力用威嚴的聲音去表達指責的態度，但我可以清晰的聽出我的聲音中氣不足，外強中幹。
我聽見張狂的大笑。“我們慕名來到這片傳說中遍地黃金的土地，可惜你，明帝國的皇帝，讓我們失望了。我們今晚就將離開你的帝國。”
如釋重負。然而，那股寒氣不僅沒有遠離我，反而離我更近。
“我們很好奇，如果把皇帝在我們走之前變成我們的同類，這個帝國將變成什麼樣子。”
5
劇痛。近乎瘋狂。那一瞬間，寒氣將我占據，我的身體冰冷而僵硬，仿佛不屬於自己。我躺倒在建極殿冰冷的地上，任憑黑色鬥篷將我包圍，長時間的劇痛帶來的就是麻木，很快我的意識已經飛往天外，我的視覺逐漸模糊，我的生命開始慢慢消逝。
我聽見笑聲，貪婪的吮吸聲。是的，他們正在啜飲我的鮮血，血液通過我頸部的動脈逐漸迸發，裹挾著我的靈魂直至鬥篷之下。
“別把他弄死了。”一個清秀的女性聲音。然後又是張狂的大笑，癲狂而不自知。我模糊的視線裏，隻看見一個鬥篷卷起黑色的長袖，露出雪白但青筋暴露的手臂。他用另一隻手掀起遮住臉的黑紗，蒼白的臉頰與鮮紅的嘴唇，撕開自己的手腕，刹那間從手腕中噴湧出殷紅的鮮血，緊接著他把血淋淋的手腕送到我泛白的唇邊。
“喝吧，享受這地獄的甘醇。”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我不知為何，著魔般張開的嘴唇，把從他手腕中濺出的鮮血大口的啜飲下去，然後就是我從沒有體驗過的滿足感，是的，身體從來沒有那麼輕盈。我的意識迷亂，隻知道繼續吮吸，是那種難以言喻的愉悅，隻有在床笫之上的感受可以與之比擬，可是依然差之毫厘。
“停下來！”一聲怒吼，手腕從我的嘴邊抽出，我頹然倒在一邊，我最後聽見的，是他們離開時的輕歎與笑聲，然後我就如同沉入寒冷的湖水中，意識化為岸邊的塵沙。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沉默。寒風吹動的聲音。那夜皎潔的月光。我的靈魂在空中飄蕩，上升，在建極殿的上空看見我倒下的身軀。我在那裏，麵帶微笑凝視著自己。我的周圍隻有血跡斑斑，我沒有看見灘灘的血海，我的赭色朝服上的血跡，和我脖子上清晰但微小的傷口。
浩渺的大地，無依的靈魂。
尖叫聲。來自我熟悉的太監與宮女。鄭貴妃的嚎哭聲最為刺耳，我被抬了起來，穿過三大殿的中軸線，前往後廷。這夜晚即將逝去。深沉的恐懼向我襲來。
太醫入殿。我飄到他的身邊，輕蔑的看著他對我的身體一籌莫展。“聖上，怕是，怕是被京城的瘟疫傳染……”我看見我鍾愛的女人們的臉色蒼白如紙，在她們的淚水之中，我仿佛聽到了最強烈的召喚。回去。
當我從床榻上醒來時，四肢突然感受到了從未擁有過的力量。我的精神萬分清醒，四周的陳設清晰起來。饑渴。難以忍受的饑渴。我一躍而起，走出簾幕。
所有的人驚恐的怔在那裏。然後，此起彼伏的驚歎與喜極而泣。我抬起頭，凝視著他們所有人的脖頸。“你們都出去。這個宮女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