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一次獵食的過程很順利。那宮女雪白的脖頸，就是最美的仙境。我的意識簡單而直接，從她身體中散發出的馨香，都把我如磁石般吸引，我順勢將她擁入懷中，倒在身邊的床榻上。她輕聲笑著，似乎明白了什麼。她沒有反抗我，而是抬起她溫婉的臉龐。
可是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的未來並不那麼美好。她似乎看見我的眼睛了。我的靈魂清晰記得，我的雙眼也是血紅色的，眼窩深陷，就如記憶裏的顧憲成一般。她微笑的臉龐突然扭曲，轉化為萬劫不複的驚恐。還沒等她發出聲音，我的渴望已經爆發，我俯首在她馥鬱的脖頸上，用新生的獠牙撕開她的動脈。
那麼甜美。
那是我今生啜飲到的最美的鮮血，宮廷裏任何一尊仙醪都無可比擬這醇香而甘冽的血液，我過往的生命有如秋日庸碌平凡的枯葉，落在青石板路上，再也無人記得。而現在，這甜美的鮮血提醒著我，一個強健偉力，永恒不滅的生命已經誕生。我從此將會像顧憲成一樣，臣服於黑暗之中，在暗夜的微光之中，盡情體驗自己的黑暗天賦，享受著停滯的永恒時間。
我沒有想到，我竟然會與顧憲成同樣迅速的接受這一切。
我將那宮女幹枯的身體扔到一邊，走到殿門之前。我拉開簾幕，看見所有的人都束手在門外等待。我放聲笑著，“朕的病已無大礙。朕要到寢宮去，你等皆回吧。”
可是他們都低著頭不發一言，也固定在位置上沒有移動。寂靜在我與他們之間築下堅冰與高牆。是的，他們的恐懼我感知到了，情緒開始像平常物件般可以被我觸摸。
“朕的身體有所變化，你們都看得出來。剛才那個宮女企圖謀害朕，已經被朕處死。你們若有人敢於把朕的事情泄露出去，也形同此女。告訴大臣朕偶染微恙，這三日暫不上朝。無朕的命令，任何大臣不得覲見。司禮監秉筆太監隨朕走。留兩個人進屋收屍。其他人等一律回去。”
我以前總是不記得司禮監那些閹臣的名字。而如今，我的新生命也更無需記得。很快，我就會把你們消滅殆盡，我將取消司禮監這個機構，把權力徹底掌於我手。閹黨之禍將永不再生，我已擁有不滅的生命，大明王朝也終將萬世不朽。
我回到乾清宮，回頭望去，稀薄的天空已經露出一絲白光，暗夜逐漸被啟明星驅散。我今生將不再有機會體驗日出，體驗曦光與溫暖。我最後看了一眼微亮的蒼穹和朦朧的晨曦，隨即轉身沒入永遠的黑暗。“告訴我，顧憲成現在在哪裏。”
“稟聖上，現任驗封主事。他昨日剛有一篇奏疏上達。”
7
殿門緊閉，簾幕遮蔽，黑暗籠罩整個乾清宮。從這裏，我再也看不見日出的光芒，對我來說，世界就將是萬丈黑暗，燭火與寒風，月光皎潔，抑或是陰翳滿天，魚鱗雲下雷聲低鳴的暗夜。我躺在臥榻上，閉上眼回想著這個夜晚，仿佛夢境成真，夢幻的不像現實。在短暫的狂喜之後，我突然想到了更多的現實問題。要讓我和大明王朝永生，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首先，我將如何掩蓋著一切。
我無法掩蓋。我根本沒有辦法讓身邊所有的人都如以往一般，大臣與言官們也不會接受我從此不上早朝的事實。甚至，當他們洞悉真相的那天，瘋狂會籠罩整個朝廷，我的地位與大明的根基都將地動山搖。我麵前橫亙著一道選擇，一旦我做出了錯誤的抉擇，就不會是我預想的千秋萬世，而是國祚的斷絕與我自己的無盡流浪。
我會永生，但大明不一定會。
我雙眼朦朧，逐漸陷入沉睡。我聽見有太監進出，甚至聽見他們言語裏的焦急。我驟然靈敏至極的聽覺，令我明白了這朝野上下已然混亂不堪。申首輔向內廷的閹臣們盤問這昨晚發生過的一切，而整座宮殿中的人都沉淪進一片恐慌之中。
新生的我不需要太多的睡眠。我閱讀了顧憲成寫來的奏章，卻沒有發現任何特別之處，有關京察的無聊事件，顧憲成隻是為辛自修的彈劾辯護。今晚，我又要召他來見。隻是不知是什麼人，在我的禁令之下仍然把他調回京城，而且這一年以來，他多次離我近在咫尺，而我卻以為我擺脫了他。
我的權力不能控製所有。文官大臣的力量，竟成功的束縛住我的手腳。而顧憲成，正是他們中的一員。我突然意識到，從此，我將與這個文臣糾葛一生，直至天地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