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一刻，那寒風淒冷，氤氳如冰的夜晚，我終於明白，勤奮與努力，並不能治理好一個帝國。這汙濁的天下，要去改變的事情還有很多。
幸好，我還擁有時間，無限的時間。駱思恭的確是個矜重的大臣，名門之後，也算忠心稱職。可是，天下在這一群類似於他的能臣手中，卻依舊暴虐無道，弱肉強食。
我問過顧憲成，我們是否邪惡。他點點頭，表情微妙，深不可測。是的，我們每晚以奪走他人的生命為生，用熾熱的鮮血苟延殘喘，又談何良知與正義。
可是，我卻發覺，我們的心中都燃燒著微弱的火苗，那在風中孱弱搖曳的火焰散發著光明，支撐著我們走下去。我並不是每晚都與他一起捕獵。天下需要我處理的事情，並不是曾經那麼稀少。我這才發現，用一個老好人當首輔，帶來的永遠是虛假的輝煌。
那天，我品味著尚溫的鮮血，“顧憲成，我想推心置腹和你聊聊。”他轉過身來，坐在我的禦桌上。“翊鈞，我明白你的迷茫。可是我們必定要在黑暗中彳亍前行，我們的努力帶來了光明的時候，也是我們滅亡的時刻。”
“是什麼支撐著你走下去，顧憲成？”我問。他輕笑了一下，寶石般的的眼睛透出幽幽的猩紅色。“那你呢，翊鈞？對你來說，你必須要從永恒的時光中去尋求一個意義？”
“我的理想你明白，顧憲成。”我看著他狡黠的笑容，歎息著他依舊沒有打開心扉。“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顧憲成，這是你寫的，是你在沒有變身前的信仰。我不相信你真的變了。”
他突然慘叫一聲，眼角滲出鮮血，順著蒼白的麵頰流下。他的手緊緊抓住禦桌的下沿，幾乎要將這桌子完全捏碎。他抬起頭來凝視著我，從未看見過的凶狠目光。
“我懇求聖上，請再給我公職。”顧憲成的聲音嘶啞起來，眼眶中盈滿了晶瑩的血淚。“不論我是誰，我的信仰永遠不會改變。臣與聖上，有同樣的理想。”
哪怕我永久沒入黑暗，這一刻我的心靈卻是光焰萬丈。
“我與你一起，顧憲成。建成大明萬代不移的太平盛世，就賭上我們的永恒時光。”
顧憲成抹去眼角的淚水，嚴肅的望著我。“這天下的痼疾已無法用勤勉與改良去治愈。張居正先生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固然悲壯慷慨，但卻無濟於事。天下要想大治，必要有能人賢才，而要保持賢才香火不絕，需要深入天下人骨髓的信仰。”
“請聖上賜我吏部考功主事，讓我來重塑這個紛亂的朝廷。”
12
我對睡眠的渴望越來越稀薄的時候，就預示著我已經徹底改變。於是每晚，我和顧憲成走在京城蕭索的街道上，探尋那些視天下於無物的人的性命，他們熾熱的鮮血，為我們心中那在寒冷中掙紮燃燒的火焰推波助瀾。
“這樣不是辦法，顧憲成。我們是永生的，但罪人也層出不窮，同樣不會斷絕。”我拭去嘴角的血，抬頭看著獨自站在胡同口的那個身影，他的身影在月色微光中是那麼孤獨與寂寞，無助的孤影，朦朧的假麵。
突然我聽見他的笑聲。“當然不是。我們隻是在合理的覓食，為我們早已墮落的靈魂尋找拯救。”他轉身向我走來。“我很感興趣的是，既然罪人永久無法斷絕，那賢才也是一樣。我們可以利用我們的力量，讓賢人永遠掌控朝綱。”
“你我都有足夠的判斷力，能夠保持賢人永遠在位。”我自信地說，卻發覺他雙眼中的色彩驀然黯淡下去。“翊鈞，我不相信你現在還沒有意識到，你擁有永恒的生命，但不代表你將是大明永遠的統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