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其實我很想問為什麼不能在找到那個接班人之後改變李如鬆,但在看見顧憲成嚴肅的血色雙瞳後隱藏的深深蔑視,挫敗感就侵占了我的腦海,我不得不保持沉默。依然是我早就清楚的,李如鬆的死亡早已經被完美縝密的計劃完畢。我明白顧憲成需要去做的事情還有多,對他來說連續的創造是一種肉體與精神上的雙重折磨。不斷損失的鮮血,不斷聆聽著沉重的心跳,不斷循環的生死抉擇,將是對於一個血族體力的嚴峻考驗,對於精神的殘酷拷問,甚至危及信仰,危及靈魂。
我被要求不去管這件事情。這句話這幾天反複在我耳邊回繞,唯一逃避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扔進繁雜的公文裏,在各地喜憂參半的消息中尋求靈魂的安慰。中原大地自我登基以來災害不斷,每年那些所謂的風調雨順的祈禱都不過是可笑的妄想。如果說這些災害是因為每年拜祭天地大典時我的缺席,可在萬曆十五年之前的華夏也依然不得安寧,這又該如何解釋。我隻能認為我就是受詛咒的,被血族所改變上天注定,這一切的災禍也是如此。
另外,豐臣秀吉自名為日本王,從外交角度上來說,已經徹底不再承認他的藩屬身份。他的大軍正在集結,很快就將登陸,繼續當年被李如鬆挫敗的罪惡侵略。這次的形勢與當年一樣嚴峻,盡管顧憲成躊躇滿誌的認為這將是吸血鬼軍隊揚名立威的首戰,但是他與我都深深明白,在這些血族完全訓練完畢之前,麻貴將軍還需要憑借自己的六千人爭取存活下去。
兵部無奈的再派去三千人,這竟就是如今我能為麻貴將軍以及他手下的將領作出的最後幫助。我隻能自己拿主意,我不幹涉吸血鬼軍隊的事情的同義詞就是顧憲成滿足我的願望,讓我親手完全操控朝政。但我卻不得不痛苦的承認,當你沒有幫手孤立無援的時候,哪怕是權力的誘惑也不能使你有任何的愉悅。
嫵兒的位置並不清晰,她似乎在兩方同時遊走,也似乎完全不屬於這兩個世界。她為筋疲力盡的顧憲成與駱思恭收集新鮮血液,甚至加熱保溫這些血液為他們恢複體力;也會悄然潛到我的身後,抽走些並不重要的奏章,用她娟秀但與我極其相似的書法批閱。她瘦弱蒼白的身軀總給人以自發的保護欲望,但實際上真正需要安撫的是我,外強中幹的我,對於戰爭與鮮血恐懼的我。
“那裏的情況如何?”我抱住渾身冰冷的她,輕聲問道。一場喪失理智的雲雨過後,我緩緩的從烈火中尋回些許理性與智慧。她露出微笑,用薄紗遮住自己的身軀,似乎對我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感到不可思議。她背過身去沒有理我,開始擺弄她的衣裙,但我從她的腦海裏早就看見了鮮血淋漓的花園,錦衣衛們的鮮紅衣飾與流淌成河的鮮血合二為一,痛苦的尖叫,喑啞的嘶吼,電閃雷鳴間憔悴瘦弱的顧憲成,滿臉鮮血猶如惡魔般恐怖的駱思恭。
我刹那間從嫵兒的思維中跳出,慌忙上前緊緊抱住她的身軀。“你看見這些鮮血,感受到了什麼嗎,嫵兒?”嫵兒明白我想說什麼。我從她的瞳孔中看見了用堅硬外殼包裹但依然破繭而出的遲疑與欲望。“我依然擔心把持不住自己,夫君。”
“是的,”我知道這是再難堪不過的事情,但是當嫵兒表現出和我一樣的恐懼的時候,我的心靈仍然得到了甘霖般的些許撫慰。“顧憲成也是這樣嗎?”我有點猶豫的問。嫵兒點點頭,接著就感受到我強烈的懷疑。“我覺得你是了解他的,夫君。他盡力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讓你放下心來,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們都需要再努力些。”我喃喃說道,更加緊的擁抱著她,期望在我失去意識之前再也不要放開。
69
顧憲成與駱思恭憔悴的身軀,遮掩不住他們對於軍隊日益成形的喜悅。錦衣衛們簡單的頭腦與對於殺戮的終極渴望,終於得到了最為廣闊的發揮,再也沒有正義與倫理的限製,他們現在完全沒有我曾經的愧疚,心裏隻剩下對命運的感謝,這種鬼魅的謝意,纏繞住那些本性就是毀滅的靈魂,對他們來說,永生的誘惑,甚至都被排在殺戮的快感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