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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憲成說的沒錯，總有一天，駱思恭會意識到我不過是在利用他。我舉起的那些所謂保衛大明，兼濟天下的旗幟，不過是誘引他為我效力的幌子。甚至於，我都不願意給他永恒。在徹底消滅侵略者的當天，在那個陰雲消散的白晝，我會盡我的一切力量，讓陽光灑滿廣場，讓血族的灰塵在風中飄揚，讓這一切的罪惡散入陽光。
如果他在這之前意識到了這些，我的預想就將全盤破碎。那個時候，或許就會如同顧憲成麵對我一樣，我陷入萬劫不複的絕望，心中懷著對於光明的最後一點記憶，被遺棄在黑暗中不得不沉默著繼續前行。或許當年的顧憲成就是這樣，他希望借我的靈魂完成他的夢想，然而卻逐漸發覺我緩緩的脫離了他的控製，最終站到了他的對立麵。
可是如今，我變成了第二個顧憲成。我用了十年方才意識到夢魘的來源，我那並不指望其他的血族如我一樣愚笨不化。這一切都要速戰速決，在駱思恭終於擺脫永恒與鮮血的迷惑之前，在他意識到自己靈魂的存在之前，掩蓋住這本來暴露在光明之下的一切。我必須越發小心的進入他的思維，謹慎從事甚至不能直接掌控他的意識。顧憲成說的沒錯，直接的改動是一種風險極大的運作，而在潛意識裏的巧妙推演方才是控製的眾妙之門。
我並不相信人死後的存在。我寧願相信死亡就是永恒的毀滅，正與我永恒的不滅相對。所以，那些無辜死去的亡靈，本不該在我的意識裏出現，他們構不成我的夢境。顧憲成反複這樣做，是要激發我那殘存的良知，是讓我不至於墮落入鮮血的純粹誘惑中。而嫵兒沒有過這種夢魘的折磨，她會心安理得將少女的鮮血蒸煮芳香；駱思恭手下的軍隊也沒有過這種折磨，因此他們沉醉於殘忍的殺戮而毫無愧意。
嫵兒因為我而壓抑住了本性，緊接著她的人性乘虛而入。於是這才有了如今的她，堅毅的內心包裹著溫婉的靈魂，而不會因為心裏隻有我而對其他事物偏執的漠視。從這個角度來說，嫵兒真正的創造者是我本人。盡管駱思恭遠在遼東，心靈的轉變仍需要巧妙的潛移默化。對我來說，他目睹的那些殺戮和他對我尚存的忠心，是他記憶中最富有價值的東西，也是我營造夢魘的最佳場地。
這一切的合理性已經沒有必要再去思考，我已經義無反顧地走上了顧憲成的路，哪怕我因此而犯下滔天的罪孽，我也沒有後退的可能。這就是宿命，自己為自己定下的宿命。
於是，我開始裝作如無其事的回到每夜卷帙浩繁的奏章裏，為了乾清宮和坤寧宮重建的經費焦頭爛額。陳奉主動請求出宮征收稅賦以供采用。我已經完全看透了他，而他之所以敢於公然違背太祖皇帝的祖製，也是因為他看透了我。我點點頭，給了他浩浩蕩蕩的船隊，讓他以采買天下奇寶為由出宮征稅。他必會讓那些生不如死的平民徹底絕望，萊斯利說過，那些人，這樣生存，還不如死亡，至少死亡沒有痛苦。他將橫征暴斂，他將袒露心中最腐化的黑暗因子，我將背上又一個昏庸誤國的罵名。
可他是我唯一信任的人類。至少，他會讓乾清宮和坤寧宮重新建立起來，他至少永遠不會背叛我。我已經鮮血滿手，惡貫滿盈。隻要能為我的後代留下一個尚且完整的大明，我就足以拋下帝位遠渡重洋，毫無顧慮的享受永恒。
然後，在每一個曙光初現，晨曦閃耀的清晨，我會緩緩沉入駱思恭的夢境裏，為他複述他殺戮的絕美畫麵，那曾經纏繞著我的不得解脫的夢魘，那些尖叫哭喊的無辜靈魂，那些馨香難以抗拒的鮮血，讓他從此再也不得安寧。等到那份禁止屠殺的命令到達他的手中的時候，我希望那是埋葬這場屠殺的最後一顆棺材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