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我並不能確定我是否真的從駱思恭的腦海中激發出一種叫做良知的東西，我所能通過他的眼睛看見的，除了哀鴻遍野的漫天冰雪，就是從文書到達之後紀律嚴明的捕獵行動。麻貴早已經從我先前下達的文書中知道了這一支錦衣衛部隊的到來，並且為他們準備好了充足的罪犯以及俘虜，而這一切都埋藏在黑夜的遮蔽之中，相比大張旗鼓前往朝鮮的楊鎬，李如梅率領的軍隊，這一支數目不大，神出鬼沒的部隊，根本引不起倭寇任何的注意。
在駱思恭的部隊到達王京之前，我沒有在前線的戰報中看到過一場勝仗。在觸目驚心的傷亡數字麵前，兵部也不得不打破沉默。有計劃的部隊集結終於啟動，而我也在腦海中陪著駱思恭不斷向王京邁進。我在命令裏交代麻貴，這是一支隻能在黑夜裏執行任務的部隊，我不允許它們有任何的損失。這道命令不合情理，蠻橫萬分。
或許麻貴會像李如鬆一樣洞察世情的真相，但事到如今隻能把這層顧慮拋之腦後。
淒風冷雨，月夜乍寒。兵部尚書，新任的薊遼總督邢玠遞上他盡全力而得到的成果，而這個結果使早已經失卻時間概念的我不得不認真的注意起日月的交替與星辰的起落。他說，還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在朝明軍就能達到五萬。在這之前，如果麻貴將軍能夠守住王京，此戰必在我方運籌掌控之中。我冷笑著用朱筆讚揚著邢玠的努力，用水過多的朱砂將奏章上那些信誓旦旦的言語打濕，朦朧模糊起來，於是信心就這樣逐漸溶解崩潰。
是的，讓麻貴守住兩個月。麻貴的報告字字血淚，因為加上駱思恭率領的四百三十人的錦衣衛部隊，麻貴在王京的兵力是七千八百人，而屯聚在王京周邊，準備一舉殲滅我大明全部力量的倭寇，足有四五萬人之多。
這一點，所有人都一籌莫展。顧憲成最近一直沒有來，甚至或許都不在北京城裏；陳奉打著我的旗號，已經踏上了瘋狂的斂財航程；在乾清宮的廢墟之前，在中極殿的深處，陪伴我的隻有嫵兒，兩個孤獨的靈魂，在沒有限製也沒有溫暖的黑夜縱情殺戮，然後依偎在一起，企圖用寒冷如冰的皮膚相互的接觸與摩擦，獲得可以從心中升騰起的暖意。
“就這樣下去，永遠不要改變。”有時候，嫵兒會躺在我的身邊，用空靈輕盈的聲音在我耳邊呢喃。永遠對我們來說已經不再是願望與幻覺，然而我們卻還奢求的過多。嫵兒的夢想也就是我的夢想，我此刻隻希望日月星辰停止運轉，時光在這一刻停滯不前，所有的生靈和我們一起永恒，而我與嫵兒就此躺在一起再也沒有苦痛。
“那是死亡。”我輕輕地說出來，仿佛刺傷了嫵兒脆弱的神經。她閉上眼睛倒入我的懷裏，我默默撫摸著她冰冷但富有質感的頭發，她烏黑的瀑布微微閃著鮮血的瑰豔紅光。“死亡便是萬物的停滯。”可是嫵兒依然保持沉默，我們就這樣依偎在一起，用自身的靜止模擬生命的終結。我們費盡心思追求永生，卻還忘記有的時候，我們期望的是死亡。
突然，她睜開眼睛，眼眸鮮紅色閃耀光茫。“怎麼了？”我問。我刹那間明白過來，嫵兒剛才潛入了駱思恭的腦海。“他們要在稷山設伏，以期嚇退倭寇。”
83
事到如今，隻有瞞天過海欺上瞞下，方可阻礙住倭寇的先頭部隊。麻貴毫無疑問是聰明的，他選擇了一條可能得到光明的道路，而不是因為彌漫開來無法紓解的絕望選擇看似壯烈的同歸於盡。而我，殘忍至極的早已做好了讓這七千多人魂歸天際的準備。他們完全可以去死，但駱思恭的四百三十人不能有絲毫的損失。